半途 第58節
“我今天說我……也是胡說的。我不恨你。” 席扉就又笑了,異常溫柔的樣子。有時候秋辭看他的眼睛會想到星空,不只是因為它們看起來深邃,還因為其中的眼神猶如星空一般,具有一有安寧的力量。 席扉笑著說:“那我就放心了。睡吧,淋了雨不能熬夜了,容易生病。” 秋辭不放心地抓住他的胳膊,“剛才還沒說完,你都不怨我嗎?” “不怨。秋辭,我和你說真心話,如果那次我爸得腦溢血,真……比如說去世了,或者說留下嚴重的后遺癥,那我真接受不了。但是我爸他自己都不計較那次生病受的罪,他都想開了,說福禍相倚,我就更得想開了,畢竟我是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握住秋辭的手,繼續說道:“回來的路上我就在想,幸好不是最壞的情況,老天爺還是給我留了條活路的。這么想著,我都有點兒慶幸了,覺得這就是個預示,說明以前那些事最終肯定都能解決的,肯定能!”他把秋辭的手握得緊緊的,“我是這么相信的,我希望你也能稍微信一點兒,哪怕走一步看一步,也千萬別停下來,要不然我真怕我自己做不成。我需要你在我旁邊,行嗎秋辭?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在陪我旁邊,我去做,我去解決,我去一個一個和他們說去,你千萬別再跑了,好不好,秋辭?有時候真想把你捆起來,整個捆住!手、胳膊、腿、腳,都捆得死死的,讓你再也沒法逃跑!” 他最后那句話語氣有點兒狠,說完了,兩個人都有些驚著的樣子。 席扉抿了下嘴唇,忐忑地問:“你覺得我太纏著你嗎?” 秋辭情不自禁向前遞出手腕,整個人也向前傾身,近乎虔敬的表情,“那你把我捆住吧。” 第95章 “席扉”是“綠燈” 那根繩子仍掛在那兒,顯然是經過兩人潛意識的共同批準。可秋辭當時的那股沖動勁兒已經過去,這會兒他看著吊環又覺得害怕了。 席扉成了更積極主動的那個,鼓勵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 秋辭一直知道自己的身體里有一只怪獸,他總感覺藏在自己血管與rou里的那些細小的牙齒就是那只怪獸的。怪獸會在饑餓時放出無數副小牙咬它,咬得他從身體里面發癢、發疼。 有時候他嫌自己的怪獸吃得太多,就餓著它。可他的怪獸一吃不飽就會生病,還把那些病傳到他身上,讓他變成更不健康的人。 那只怪獸連他自己都討厭,可是席扉總是一副“多大點兒事兒”的表情,就好像在說:“餓了就喂唄。” 秋辭便又擔心他總這樣縱容自己而自己則在縱容那只怪獸,以后會不會被同化成怪獸。 席扉的表情就又像在說:“有我呢。” 夏天吃飯的時候沒胃口,想喝口冰啤酒又怕一喝就管不住自己,席扉說,“實在想喝就開一瓶,有我呢。”開了一天會煩得要命,晚上回到家不想做飯,席扉說:“你去歇會兒,有我呢。” 秋辭害怕凌空時又發生驟降,再一次扭到他的胳膊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席扉把沙發推過來,并且預備出幾條輔助承重的連接繩,說:“別怕,我們一會兒慢慢地升起來,有我呢。” 兩人面對面跪坐在沙發上。 第96章 比繩子更牢固的衣服 秋辭已經開始害羞了,抿嘴笑著搖頭。 席扉也笑,笑他又口是心非。 “我們今天換一種方法。”席扉提議。 秋辭眨眨眼,安靜地等他下文,像極了生性害羞的小孩子在過年時一臉天真地聽大人們說著啰嗦的客氣話,好像真猜不到自己馬上就能收到紅包。 “今天我們用safe word。”席扉說。 秋辭又眨眨眼,眼里的笑意更多了,這次是因為開始感覺到刺激,同時驚喜席扉連這個都知道。 席扉挑了下眉,表明自己早就做足功課了,“但是我畢竟沒有經驗,還是得謹慎,所以這個詞必須得嚴肅對待。” 秋辭馬上跟著斂容,點點頭,假裝天真的聰明小孩兒變成聽話守紀律的乖學生。 “想一個不喜歡的東西代表紅燈。”席扉說,那語氣神態簡直就是一個老手。 秋辭不假思索:“尾氣。” 說完,兩人一起笑了一下。平時走路或者開車的時候,秋辭總嫌街上的尾氣難聞。 “黃燈呢?” “車喇叭。” 兩人又一起笑了一下。 “好了,現在要認真起來了。”席扉先嚴肅起來,秋辭便也收起笑容,同時垂下眼。他這會兒不太敢看席扉的眼睛了,怕一看就跌進去。 席扉的手落到浴袍的領子上…… “車喇叭。”秋辭說。 席扉停下來,摟著他的肩膀和后腰把他抱起來,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沒有手,秋辭用臉蹭蹭席扉的下巴,“席扉。” “席扉”就是“綠燈”,就是繼續的意思…… …… 秋辭隱約猜到他要做什么,有些緊張。席扉停下手,俯下身來,秋辭扭著臉和他對視了一會兒,仍然是“車喇叭”。 車喇叭不是尾氣。 “我會慢慢來,不要害怕,如果實在不喜歡就說停,好嗎?”席扉蹲下來,溫柔地說。 秋辭閉上眼睛,點了下頭。 …… 此時的秋辭看起來就像一只會呼吸的靜物,但席扉知道他安靜的身體里沉睡著巨大的激情,正等著自己去喚醒…… ……秋辭眼睛睜開一下又閉上了,只看見席扉的雙腳,有點兒想哭。他從來沒有這樣敞開過。他喜歡縮起來,縮進繩做的殼里,做一只假裝世界很安全、什么都不用做也不會受到指責的烏龜。 可是右腿伸出去,讓他覺得自己全身都敞開了。比沒被捆住時更危險。那條腿伸出去那么遠、那么高,把他的寶貝殼子都撬開了,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切。 席扉在逼他做他不喜歡的事。 這會兒才想起來,席扉經常逼他做他不喜歡的事,逼他早睡、逼他做運動、逼他按時吃飯、逼他少喝咖啡。 只有席扉能逼他。 已經聞到尾氣討厭的味道了,上齒抵住下唇,聲帶只要一震動,就能發出那個音:“尾。” 席扉沒有逼他。席扉一直給他說那個詞的時間。 他一直知道自己對于繩子的喜愛是后天的。那些童年時看到警察捆犯人的鏡頭就能覺出喜歡的人,他們是坦然的,他們對于繩子的熱愛就只是餓了想吃飯的那種自然的喜愛。 而秋辭不知道自己對于繩子,是小時候不允許吃肯德基所以長大以后要吃的那種喜愛,還是mama給meimei們打包了一份脆皮鮮奶,所以自己也想吃的那種喜愛。 他不知道自己喜歡被捆住,是像拖延癥一樣,只有在畸形里才能感覺到對自己的控制;還是恰恰相反,是把控制權完全交出去,好像回到被嚴加管教的小時候;亦或者二者皆有,人本來就是處處矛盾的東西。 他被捆住那么多次,可次次都躲在殼子里,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 牙齒收回去,嘴唇抿進嘴里。 席扉在他面前站了幾秒,摸上他的嘴唇,把它們從嘴里撥出來。 秋辭說過,他只喜歡和繩子純粹的交流,不想被打擾,所以席扉總是盡量不碰他、不和他說話。可實際上,比剛才那個犯規的親吻更早以前,秋辭就已經在心里把“被繩子捆住”,替換成“被席扉用繩子捆住”。 秋辭用嘴唇追逐席扉的手指,輕輕地含住,像嬰兒含住母親的乳t,立刻便有了安全感。 席扉留下一只手被他吃著,另一只手撫摸他的臉和脖子,讓他把頭抬起來。 …… 繩子是最難脫掉的衣服。 秋辭又發現一個為什么他會喜歡繩子的理由。 因為曾經錯誤地脫掉過一次衣服,這種恐懼便進到他的夢里。衣服不可靠,所以寄希望于繩子。難怪他自己時喜歡赤身裸體。原來如此。 這次他連“車喇叭”都沒有說…… 他真的把自己所有的忌諱都在席扉身上破了個遍了。 ……秋辭閉著眼睛,感覺席扉的手在自己肩膀輕輕地推了一下,他便在空中緩緩地旋轉起來。 前所未有的自由的感覺,這世界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了,一切都在這舒緩的旋轉中被甩出去。好像連繩子都在這離心力里消失不見了,只有席扉的撫摸仍留在他的皮膚上,變成比繩子更牢固的衣服。 席扉總有這種魔力,把一些討厭的東西變沒,或者變得不再討厭。 也許下一次再夢見自己沒有穿衣服,會是在自己家里。 第97章 沒那么恨了 秋辭赤身躺在沙發上,心里十分坦然,仿佛人天經地義就當如此。他仿佛回憶起自己初來這個世界時嬰兒的樣子,只有一個空無的軀體,等待被穿上衣服,等待被填進各種“人”的特征,等待與這世界逐漸建立聯系。 席扉坐下來,撫摸他皮膚上蕾絲花邊似的印痕,問他:“累嗎?” 秋辭用手勾他的胳膊,讓他俯下身,問他:“做嗎? 席扉反問:“做什么?” 秋辭卡殼了。 想想也是,席扉這么聰明,一定早就發現了,只是善良地不戳破他而已。他會用各種說法來指代那個詞,一個比一個難聽,就為了躲開那個字。 席扉寬容地笑了笑,“我愛你。” 秋辭更慚愧了,剛要道歉,就被席扉提前攔住:“可別再說‘對不起’了,那三個字后面可別跟‘對不起’。” 這下秋辭徹底語塞了。 兩人對視著,席扉耐心地等待。他知道秋辭對待語言的態度,對旁人來說已經夠用的百分之八十,對于秋辭而言就只是差強人意。他等秋辭找到他認為最準確的措辭,以最精準的詞句來描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終于等到秋辭動了動嘴唇,正要張開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席扉的手機響了。秋辭的嘴唇登時閉緊。這個時間,是誰的電話顯而易見。 “去接。”秋辭推推席扉,嫌電話鈴吵,他坐起來,從沙發扶手上拉過毯子披在自己身上,裹起來。 電話鈴持續惱人地響著,大有不被接起來就永不停息的威脅意味,就像徐東霞的性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秋辭沒想到她也會把這股誓死讓人不痛快的勁頭用在自己兒子身上。 席扉難言地看了秋辭一眼,才把電話接起來。秋辭松了口氣,世界終于清靜了。他只是聽到徐東霞的電話鈴,就已經想象到她歇斯底里的樣子。 席扉已經提前把音量調小了,可徐東霞的嗓音還是從手機里漏出來,席扉不得不背過身去,走遠幾步,用手捂著聽筒。 秋辭把頭靠在沙發背上,余光看著席扉的背影,默默練習把席扉和徐東霞重新連接在一起。 徐東霞為什么非得是席扉的mam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