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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第11節

    盛席扉糾正他:“是相親,很快的。”

    秋辭用眼神質疑他,哦,是嗎?那不一定吧,如果談得來,一杯咖啡也能喝一小時,之后還可以一起散步,走得累了正好再約晚飯,之后可以繼續散步……他在兩秒鐘之內把盛席扉接下來的幾小時甚至幾年都安排妥當了。

    “真的,去相親的一多半都是父母催的,本來就盼著速戰速決,又都身經百戰了,能不能成聊兩句心里就能有數,都不愿多浪費時間。”

    秋辭扭著臉瞧著他。非常好,盛席扉心想,這樣他就能瞥見那整張臉上的表情了。

    “你看你條件好,都沒相過親,不懂這其中的奧妙。”

    秋辭的面容松動了些,“你條件差嗎?”

    盛席扉難得一只手松開方向盤,做了個向外灑的動作,“都淪落到賣房了,快要破產了。”這時他想起正經的,“秋辭,你可千萬別跟我媽說這個,我怕她擔心。我跟她說賣房是因為房價要跌了。”

    秋辭察覺到他比自己之前以為的還要缺錢,“it類創業也需要那么高成本嗎?你這個項目持續幾年了?”

    “我目前這個項目有兩年多了,哦對,這個你也別跟我媽說,她一直以為我畢業以后就一直在弄這個,其實中間換過,畢業以后做的第一個項目失敗了,輸個底兒掉……幸好大學里弄的那個項目賣得好,手里還有點兒幣,要不然就真傻——咳,就傻了。”

    “你現在這個項目的盈利和負債比率是——?”

    盛席扉沉吟片刻,“我這個不像你們那些大項目,有條不紊的,算好什么時候該盈利就開始盈利,之后就一馬平川……我其實就是個小規模的個體戶,很靈活……”他笑了一下,“其實也沒那么慘啦,我要是想賺錢也能賺,就是,還是有點兒……說理想有點兒大,算是情懷吧,覺著自己運氣好,趕上新技術爆發,自己正好又學的相關專業,也算有點兒天分,就想多弄點兒前沿創新的東西……這么好的時代,把自己搞成重復勞動的碼農就太遺憾了。”

    秋辭靜靜聽著,心情逐漸平和下來,“你謙虛了,能把興趣和特長當工作的人是幸運的,能把工作當理想的人是偉大的。”“

    盛席扉笑起來,“沒那么玄乎,我也是不會干別的才干這個。我要是有你的能力我也進投行,法拉利多酷!”

    秋辭也笑了,“不為金錢上班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盛席扉笑著看他一眼,深眼窩里光光點點,“爽,又喪,爽喪爽喪的。”他說完就哈哈地笑起來,秋辭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盛席扉突然想起來,原來一直都忘記開廣播了,難怪之前覺得車里安靜。

    “……所以我不想耽誤人家女孩子,一會兒要跟人家說清楚。我后來想了很久,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戀愛成家,起碼目前不合適。女孩子跟了我就是受苦。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很多了,不能怪虞伶,是我對自己、對婚姻做了錯誤的判斷和假設,才導致后來的結果……”盛席扉頓了幾秒,發現秋辭和自己認識的時間不長,卻是唯一對自己這些糟心事知根知底的人,難怪總愿和他說話。

    他不由偏頭看了一眼,看到對方也在看他,不由笑起來,“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之前嘴上那么說,其實心里一直堵得慌……”他的惆悵只是一瞬間,轉眼便晴朗了,“現在爽了!”

    秋辭又被他的笑容晃著了,錯開眼看前方,想到盛席扉的父親已經出院了,并且真的離婚了。那么混亂艱難的處境,一項項全都被他像牧羊犬歸置混雜無章的羊群一樣地理順了。

    他想起盛席扉用自嘲的口吻對他說:“我是兩頭勸,勸我爸努力做復健,早點兒下地走路才能去辦離婚;又勸我媽接受。”

    秋辭不知道他是怎么勸動徐東霞的,也沒有問。他覺得每個家庭都像一只高壓鍋,關起門,按上閥,鍋里的事就在鍋里燉了;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菜譜,外人是看不懂的。

    他只覺得盛席扉是個厲害的廚師。

    他又忍不住去看盛席扉的臉了,像看千層蛋糕:這一層是細膩,這一層是粗獷,這一層是敏銳,這一層是豪放……

    被看的人轉過臉,穩固的眉毛,有理想的眼睛,陡峰似的鼻梁,被誤解成情場浪子的嘴唇——這一層是賞心悅目——笑著對他說:“到了。”

    第18章 肥皂泡

    相親的地點是一家小資情調的咖啡館。他們兩人到的早,先選了座。預計是三個人,盛席扉有經驗地說:“也沒準是四個,女孩子有時候喜歡帶閨蜜一起。”

    于是選了四人座,相對的兩排沙發椅。秋辭站住腳,用眼神問:“怎么坐?”盛席扉欠考慮地握住他上臂,推與扶糅合的一個動作,讓秋辭坐進里面靠窗的位置。

    服務員拿來菜單,秋辭低頭翻看,盛席扉也翻看,余光卻瞟著秋辭,看他的側臉在透過窗的自然光里顯的更加干凈,捏著菜單后紙頁的手也顯得很干凈……剛才讓他幫忙固定手機的時候就看到了,手指尤其漂亮……漂亮,視線又抬上去,剛想明白,秋辭的側臉也是漂亮。

    他以前以為這個詞是專屬于女人和孩子,“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那是一個漂亮的娃娃”,第一次見到“一個漂亮的男人”。

    他多數時候會忘記虞伶的那句話:“avery是gay。”或者原話是:“avery可能是gay?”還是:“我覺得avery可能是gay?”

    就像學生時期在考試中盯住一道填空題,他記得這是課本里哪一章的內容,甚至知道這個知識點在書頁的位置,但就是看不清。

    他多數時間是想不起這句話的,但偶爾會被提醒,比如今天在車里就突然想起來了,這會兒靜下來,更是想個不停。

    “要是沒有請他一起過來就好了。”盛席扉有些后悔,怕自己做得不妥當。可當時像是話趕話說到那兒了。

    說來慚愧,他有時候擔心秋辭愛上自己了。不是特別自大的念頭,只有一個小肥皂泡那么薄,輕盈地升上來,又無聲地破裂消失,連水漬都沒有。

    所以脫口而出:“你陪我一起吧。”就是擔心萬一是真的,不想別人難受。

    秋辭轉過臉問他:“我們現在就點嗎?”

    一個漂亮的男人……

    “……先點上吧,我們早到了這么多。”盛席扉趕緊低頭翻菜單,他還沒有仔細看。

    秋辭問服務員:“請問你們的馬提尼是瓶裝的還是現調的?”

    服務員被問住了,答不上來,如此秋辭就有了答案,“我要一杯cappuo,謝謝。”

    輪到盛席扉,他犯起難,問秋辭:“哪種咖啡因含量最低?”

    秋辭往他這邊偏了下身子,在菜單上一指:“latte,拿鐵,牛奶多。”

    漂亮的手。

    秋辭又轉過臉,問他:“你對咖啡因敏感嗎?”

    漂亮的臉。臉離得太近了,視線剛出發就進到另一雙眼里,而秋辭的眼珠烏黑,像兩口井,讓他感覺自己的視線是掉了進去。

    盛席扉低下頭盯住菜單,避免盯住秋辭的眼睛,“是……怕晚上睡不著覺。”

    “要不然你點一杯無咖啡因的。”秋辭的身子正回去了,替他檢查菜單。

    服務員也推薦:“先生,我們這里還有各種口味的奶茶、奶昔,也都是不含咖啡因的。”

    盛席扉光聽名字就覺得那些黏糊糊甜糊糊的東西已經入了口,難喝得皺起眉:“還是拿鐵吧,謝謝。”將菜單還給服務員時,盛席扉敏感地偏過頭,看見秋辭在沖他笑,月牙一樣的眼睛。

    盛席扉也回應一個笑,“我看看女方有沒有給我留言,要是不來就最好了……”然后假裝從容地拿出手機看屏幕。

    他現在覺得兩個男人并排坐在咖啡店里很奇怪,剛才要是對著坐就好了。這次的肥皂泡升到一半就停下了,不肯再往上走,也不肯破。

    “你考慮過融資嗎?”

    “融資?”“啵”的一聲破了,好像灑下些水,澆得心頭有些涼爽,“你是說我現在這個項目?”

    “對,能給我大概講講你們做的東西嗎,我認識一些投資人。”

    他們說得正起勁兒時,相親對象到了。盛席扉戀戀不舍地把自己從卷積神經網絡里抽調出來,微笑著起身迎接,這時才有功夫去想:“真聰明!明明不是這個專業的,竟然都能聽懂。”

    女方是美術方向的自由職業者。秋辭立刻領悟到徐東霞的智慧,前一個兒媳婦因為工作而退婚,于是這次找沒有固定工作的。她認識的人倒多。

    秋辭在心里嘲笑,可惜自由職業和創業一樣,都是比上班還忙的007。又去看盛席扉,這姑娘好漂亮,心動了嗎?

    結果盛席扉也在看他,秋辭心里響起警鈴,以為是自己的壞心眼外露了,忙收回目光。

    女孩兒走近后認了認盛席扉,笑起來:“你好,比照片上帥好多啊。”又看向秋辭,笑得婉約了些,“早知道我也帶朋友過來了,你是來幫忙把關的,還是負責考驗我的?”

    盛席扉憑自己豐富的相親經驗,知道姑娘沒看上自己,但大概率是看上秋辭了。

    女孩兒和秋辭說的話比和盛席扉多多了,她不關心相親對象的經濟狀況,讓盛席扉鋪墊好的措辭沒有用武之地,就只好聽女孩兒和秋辭聊天。

    女孩兒一開始問秋辭的工作、學校、愛好,秋辭都答得淡淡的,后來說起電影,話才多起來。盛席扉了解到,對秋辭而言,談論物比談論自己要容易得多。

    可惜他們說的電影和導演他都不認識。

    他還知道了秋辭會彈鋼琴,并且知道原來看電影時也要注意配樂。

    他還發現秋辭的皮膚和女孩子差不多白,手指也和畫畫的女孩子差不多形狀——因為他會彈鋼琴,盛席扉在心里推演出因果。

    這是最輕松的一次相親。

    后來秋辭開始拿眼神譴責他,抱怨他把接待任務完全拋給自己了。

    盛席扉看看三人的杯子,可不是嘛,都空了,忙扯過話題,對女孩兒說:“其實——”

    “其實你是被逼著過來的,”女孩兒接過話,“我也是。不過沒想到你這么帥,有點兒可惜了。”她說著又去看秋辭,露出喜歡的笑容,“但是今天和你們聊得很開心,比以前幾次相親舒服多了。”

    盛席扉身心舒暢地站起身,祝女孩兒早日找到心儀的對象,女孩兒回:“謝謝,也祝你們幸福。”

    盛席扉比秋辭晚一拍會意,兩人都警惕地沒有動作,齊齊目視前方,把女孩子送出門。

    “你再坐一會兒,我去結一下賬。”盛席扉抬腳朝吧臺走去。

    結完賬他又去了趟衛生間,洗手洗了半天,對著鏡子苦惱地皺眉頭,到底是“是gay”還是“好像是gay”?虞伶為什么那么說?她是怎么看出來的?為什么自己就不會看?

    更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是他還說了今晚要請秋辭吃飯。因為秋辭幫了他很多忙,所以要表示感謝,本來是很簡單的事,但這會兒想得多了,似乎變得很復雜。就像疑鄰竊斧。

    他真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雖然丟人。

    從洗手間出來,秋辭已經等在門口了,手里拿著盛席扉的錢包和羽絨服,遞給他。

    “我剛才接了個電話,”盛席扉在心里唾棄自己,“我朋友今天晚上也想約我。”

    秋辭用看爽約之人的眼神看他,盛席扉辯解地加快了語速:“你介意我們晚上和他們一起嗎?”

    秋辭想了想,問:“是和你一起創業的同學嗎?”

    盛席扉說:“有兩個是。”

    “那就一起吧,剛才我們還沒談完。”

    這會兒看著就又不像了。

    他們前后走出門,秋辭在前面,下臺階時略微低著頭,被迎面一陣冷風吹得聳了下肩,加快腳步走下去。

    盛席扉也被凍了一下,緊緊跟上,眼前晃著剛剛看到的一段脖子,在烏黑的發根和雪白的襯衣領之間,還是動態的,從平滑到冒起一層小小的雞皮疙瘩。

    秋辭一邊快步走,一邊回頭問他:“這次你來挑地方吧,上次是我挑的。”

    盛席扉說:“好。”心里想,“如果秋辭是女生就好了。”

    第19章 喝酒

    盛席扉坐車里和朋友打電話,開了免提,但對面不知道,聽了兩句就問:“是你之前說的法拉利男嗎?”

    盛席扉大窘地看秋辭一眼,嘴里忙說:“別亂叫,人在旁邊聽著呢。”

    對方也窘了,忙不迭道歉,已經是對秋辭說話,請教他尊姓大名。

    秋辭輕飄飄看著停車場邊上的樹,不打算開口的樣子,盛席扉只好惴惴地替他回答:“秋辭。”

    “‘邱’少云的‘邱’?”

    盛席扉偷窺秋辭一眼,嗓門大起來:“你管人家哪個‘秋’,一會兒見面喊哥就對了!”

    對面呵呵笑起來,“哎,哥!”

    秋辭往盛席扉這邊傾斜,對著手機說:“喊我名字吧,秋辭,‘秋天’的‘秋’,‘辭別’的‘辭’。”語調平和像念詩。

    盛席扉為他舉著手機,上學期間都沒聞過書香和墨香,這會兒在秋辭身上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