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歡 第56節
霍刀從宮外策馬飛奔進宮,入了宮門,又是一路疾跑,趕到明政殿外氣喘吁吁。 明政殿里,賀蘭辰在聽到父親的坦白后,內心難安,輾轉反側數日,終抵不過心里的愧疚,選擇瞞著父親,進宮向蕭愈坦白。 蕭愈從賀蘭辰口中,知道當年更完整的經過。 霍刀在外求見時,賀蘭辰愧疚離去。 霍刀和賀蘭辰在明政殿外短暫點了點頭,接著疾步如風,直奔殿內:“陛下,有人稟報,說是在京里看見裴鐸了!” 蕭愈聞言一震,他抬眸直直看著氣喘吁吁的霍刀。 霍刀見此,便知蕭愈不太相信,他剛剛聽到消息時同樣不信,當年在行宮,他是親眼看見裴鐸入身火海后就再也沒出來。 “是守城的侍衛,從前在禁軍任職,他說跟了裴鐸五六年,絕對不會看錯,裴鐸就是在今日牽著一輛驢車入城的。” 霍刀解釋完,便聽蕭愈開口。 “封鎖城門,你帶一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裴鐸給朕找出來。” 霍刀領了命,立即帶人出宮尋找裴鐸。 霍刀先想到裴府,帶人進去一搜,果然看見醉倒在庭院柏樹下的裴鐸。 雖然霍刀在心里已經埋了一個裴鐸可能還活著的疑影,但在真實看到裴鐸的那瞬,他仍然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覺得驚奇,萬分驚奇。 霍刀幾次嘗試將裴鐸喚醒失敗,又看了看倒在他身周圍六七個已經空了的酒壇子,便知他醉的太厲害,輕易喚不醒,思來想去,讓人備了輛馬車,他親自將裴鐸扛到車上,運進了皇宮。 吳少陵聞信趕來,在明政殿外和眾人一起見了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的確就是裴鐸。 “陛下,可要將他弄醒問問?”霍刀請示問道。 裴鐸活著,有可能小皇帝就還活著,甚至李玄明連也可能活著。 吳少陵這樣一想,就忍不住頭大,他扣了扣耳朵,看向霍刀:“醉成這樣,弄醒了也問不出什么,你說呢陛下?”他說完又看向蕭愈,等著他最終決定。 蕭愈目光沉沉落在裴鐸面上,深沉的眼眸猶如寂靜下來的黑夜。 “明日等他醒了,再帶他來見朕。” 蕭愈讓人將裴鐸安頓好,攆走要留下來與他商討的吳少陵,獨自去了未央宮。 當夜,蕭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未央宮外西府海棠突然開了大片大片的花,明亮的天空萬里無云,他走到宮殿廊下的石階上坐下,突然聽到有個聲音在不滿大叫。 “你坐到我的頭了。” 蕭愈疑惑回頭去看,卻發現身后空空,他以為自己幻聽,便轉回頭,繼續看滿樹花開。 “喂!你快站起來,我的腰快斷了。” 蕭愈這次聽得清楚,聞聲站起來,卻發現身下什么都沒有,只是殿前鋪階的石板。 “瞅什么!就是我!你換個地方坐!”石板滿滿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石頭。 蕭愈瞧著氣性頗大的石頭挑了挑眉,他換了個地方坐下。 “喂,人間皇帝,你知不知道,我是下一任的皇帝。” “那你是我的兒子嘍?”蕭愈聞聲笑看石頭。 石頭卻憤憤的‘呸’了一聲:“我乃天上的神仙,犯了錯貶下凡當塊墊腳石,不過我修行的好,下輩子就變成人當皇帝了。”石頭說著‘嘖嘖’兩聲:“你少占我便宜,看著同是皇帝的份上,我透漏些天機給你,你這輩子命中無子,死后這江山無以為繼,天下大亂,是我,拯救天下蒼生,救百姓于水火,是我這個大英雄給你收拾爛攤子,你要好好感謝我。” 蕭愈聞言靜靜看著“英雄石頭”,似乎對他所言所語并不震驚。 “你這么瞅我做什么?”英雄石頭慫道。 “你…哎呀…你別瞅我。”英雄石頭往旁邊滾了滾:“你沒有兒子又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欠了情債,上天罰你,我有什么辦法?你以為我相當這個人間皇帝啊,要不是因為你,我下一世就直接升仙回天上去了。” “情債…”蕭愈聞言喃喃兩聲,他的目光從石頭身上移開,落向庭院的海棠樹,卻發現剛剛還滿樹花開,此刻的海棠樹竟全都枯萎了。 蕭愈伸手拍了拍英雄石頭:“對不住了石頭,我的情債這輩子還不清了。” “你少摸我頭,”石頭從蕭愈手心下滾開,繞著他后背滾了一圈,滾到他另一側:“為何還不清?你不愛她了嗎?” “愛啊…”蕭愈紅眼嘆道:“可是她不在了,我想還,也要下輩子拼命找到她,你能告訴我,我下輩子還能遇到她嗎?” “我不知道。”石頭朝臺階下滾,滾落到庭院里。 蕭愈的目光追隨著石頭,見它繞了幾圈,又滾到他腳邊。 “但我知道,她還活著。”石頭說。 作者有話說: 第70章 蕭愈猛地從夢中驚醒, 蒙蒙天光從窗戶透入殿中,他睜著眼,四處環望, 發覺自己身在寢殿之中。 下一刻, 蕭愈迅速下榻, 他甚至來不及穿好鞋, 疾步奔向殿外,推開寢殿的門, 庭院里的海棠凄零凋落,他垂下頭,下意識移步躲開腳下的石板, 他靜靜盯看那石板半晌, 卻不見絲毫動靜。 蕭愈獨身在深秋清冷的早晨,天際不見晞光, 穿過廊下的風, 卷走他身上的溫度, 將他的袖袍吹得獵獵作響。 *** 裴鐸是在次日晌午才酒醒的,剛發覺自己所處換了地方,便被看守他許久的人帶到了明政殿。 裴鐸走在皇宮的甬道,便知是蕭愈派人抓了他, 而他如今一介白衣, 能惹得新帝“青眼”, 特意把他抓進皇宮里來, 無非是在忌憚李承仁, 忌憚前朝皇室的血脈。 明政殿里, 吳少陵和霍刀一左一右站在裴鐸身邊, 兩人上下打量一番, 除了瘦了些,邋遢了些,和往日沒什么兩樣,甚至連道燒傷都沒有。 這看起來,就讓人忍不住奇怪了。 蕭愈心里沒有想要審問裴鐸,否則昨晚就將他押到牢房了,裴鐸似乎也意識到這點,蕭愈賜他座,他也沒應,面上一副拒絕溝通的表情。 吳少陵忍不住先替蕭愈開口問道:“裴統領死里逃生,可要與我們好好說說,究竟是怎樣化險為夷的,讓我也學學,萬一哪日倒霉,還能保條小命不是?” 裴鐸聞言,側眸看了吳少陵一言:“寢殿后面有一座湯池,我跳進池水里,撬開出水口的石板,游出去的。” “就你自己?”吳少陵緊接著又問。 “是。只有我自己。” 裴鐸說完,吳少陵卻摸了摸下巴,一副不甚相信的模樣,但他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轉而問道:“那這么長時間,你都去哪了,怎么昨日才回京城。” “腿疾復發,修養到今日才好。” 這話聽起來的確沒什么漏洞,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李承仁和李玄明可還活著?”吳少陵也不繞彎子了,直接問道。 “他們是死是活,裴統領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霍刀聞言正想接話說他滅了火時,房梁都榻了,一具尸首都沒找到,仵作說是燒成灰了。 但他剛一張口,便被吳少陵看來的眼神給制止住。 “正是因為可疑,所以才要問你,說起來,我們已經私下里找了你們一年了,不然怎么你昨日剛一進京,我們便立即找上你?” 裴鐸聽著吳少陵的話,一時沉默。 他能確定李玄明定是死了,當時他沖入火海,從李玄明身后搶過李承仁,回手一劍抹了他的脖子,李玄明就算不被大火燒死,也定然死在他的劍下。 吳少陵這話莫不是故意詐他,便是他們真的一具尸首都沒找到,若火燒得太大,把人燒成灰了也未必沒有可能。 “吳將軍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問我先帝的下落,可我進入火海時,里面全是煙,若不是一腳踩空掉進湯池里,我現在也沒有命等著你來問。我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信與不信,隨你。”裴鐸話落收回目光,看向主位上一直一言不發的蕭愈。 “還未來得及恭喜攝政王,得償所愿。” 吳少陵聽著裴鐸“陰陽怪氣”的道賀,心里撇了撇嘴,想著若非顧念著他從前給幽州軍立過功,恨不能現在就給他扔到刑部大牢去,一套酷刑下來,不怕他不說實話。 “我聽聞,長公主殿下病故了,是嗎?甚至,連何太醫都喪命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里。” 蕭愈聞言,眸色下意識一暗。 霍刀和吳少陵一聽裴鐸提起李琬琰,心里頓時暗道不好。 裴鐸直直的盯著蕭愈,一定要聽他的回答。 “那些只是意外,或許你不知,李琬琰她有心疾,她是因為心疾才病故的,何筎風是在寺中守陵,也是…意外。”吳少陵忙站出來打圓場。 “意外?”裴鐸卻冷笑,他覺得這些說辭異常好笑:“真的是意外嗎?還是你們這群人,欲蓋彌彰才濫殺無辜?是不是覺得,將殿下殺了,將她身邊的人也殺個一干二凈,就能掩蓋你們篡位竊國的罪行!” “若不是你們苦苦相逼,殿下一向好好的,怎么會突然病故?哪都不起火,偏偏是萬年都不著一場火的大慈恩寺,偏偏何筎風就在里面,你說出的理由,就不覺得可笑嗎!”裴鐸聲嘶力竭,壓抑許久的悲傷似乎終于有口宣泄。 “裴鐸!”吳少陵怒喊道:“你別以為你立了功,我們便不會殺你!我們若想殺她,有千萬種法子,何必落這種口舌之事,更何況,若非陛下,李琬琰在幽州軍破開宮門的當日便該死了。” “夠了!” 主位上,蕭愈冷聲打斷殿中相互爭執的裴鐸和吳少陵,他的神情比他的嗓音更要沉冷萬分。 吳少陵這才后知后覺,自己無心戳了蕭愈的痛處。 這一年來,因為蕭愈將李琬琰看得太重,他們反而不敢在他面前直言提起李琬琰的名字,也因蕭愈不肯面對,也沒有人忍心一遍一遍提醒他李琬琰已經故去的事實。 “霍刀,送他出宮。” 霍刀聞言微愣,這是不打算審了嗎? “裴統領,請吧。”霍刀上前一步,朝門口處伸出手臂。 霍刀帶著裴鐸離開后,吳少陵心覺自己戳了蕭愈的痛處,只怕他心情不悅,正打算開溜,還未等挪動腳步,就聽蕭愈開口道。 “朕有事要與你商量。” 吳少陵聞言微微挑眉,慢慢湊上前,先問道:“裴鐸的事,就這樣算了?萬一李承仁真活著怎么辦?要不還是別顧忌舊情了,將他扔到刑部大牢去,審問幾天,說不定能吐出些實話。” “不必,”蕭愈立即拒絕:“你只需派人盯好他,無論他去哪,都牢牢跟著。” 吳少陵就知道,李琬琰活著的時候,蕭愈就有些心軟了,如今她死了,他更是對她身邊的人下不去狠手。 “那李承仁……”他還是不死心試探道。 “朕的江山,是靠一兵一卒打下來的,豈會懼一個黃口小兒?” 吳少陵聞言默了默,他心知失了李琬琰,李承仁這個小兒不足為懼,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斬草除根,更能永絕后患。 “你剛剛想與我說什么事?”吳少陵將心里的想法壓下去,轉移話題道。 蕭愈想起昨夜的夢,那樣怪異又那樣真實,直至此刻,他仍將夢境里的一切,記得一清二楚。 “朕昨晚…夢見了一塊石頭,石頭告訴我,她還活著。”蕭愈看著吳少陵的眼睛,分外認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