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歡 第48節
第59章 未央宮庭前的西府海棠匆匆花落, 昭示夏去秋來,連晴空都變得清冷。 不知多久之前,還曾來過替李玄明討要玉璽的說客, 如今倒是徹底絕跡不來了。 李玄明一定是需要玉璽的, 他不來找她, 定是找了旁人, 李琬琰能猜到的,要么是李玄明買通了司禮監的官員, 仿造了假玉璽,要么就是李玄明下發所有的指令原本便是就假的。 李琬琰不知自己被困在未央宮多長時日,她試圖逃跑過, 卻發現所有宮門都上了鎖, 鎖外各把守著叛變的禁軍。 她每日能見到的人只有來送飯的宮女,那小會兒開關門的當口, 她試著從宮女身上下手, 威脅她調換了衣服, 扮成宮女出宮,卻還是在出門時被攔住,第二日來送飯的宮女便換了人。 逃跑不成,她總要想盡辦法打探外面的消息, 守衛在宮門外的禁軍會換班, 知曉的應該會比一直在深宮內的宮女多些。 她便用未央宮內的釵環首飾試探每一班侍衛, 也不知被李玄明灌了什么迷藥, 對她的收買一個個皆不為所動。 李琬琰便想著再從送飯的宮女著手試試, 宮女倒是收了她的金銀珠寶, 答應幫她到外面打探消息, 李琬琰苦等一日, 接過第二日來送飯的有換成了生面孔。 李琬琰也不知道那宮女是被李玄明發現了,還是就想從她這里騙些錢財,再向李玄明表忠心,將自己調往別處。 李琬琰挫敗幾次,同樣也發覺李玄明對她的防范相當嚴密。 時間匆匆而過,庭院中的海棠花落盡,這日宮人前來送飯,未央宮的宮門一開,李琬琰坐在庭院中便聽見長街上的吵鬧,有人在外大喊:“幽州軍攻進來了,快跑,幽州軍攻進來了,快跑啊!” 送飯宮女手里的食盒應聲落地,轉身便跑,連帶著守在門外的禁軍侍衛一同跑沒了影。 李琬琰坐在庭院里,聽著外面的動靜微愣,她緩緩從庭院的搖椅上坐起身,聽著外面越來越嘈雜的響動,似乎忽然回神,猛地起身向宮門外跑。 甬道長街上皆是四處逃散的宮人,李琬琰逆著人流直奔御極殿,入目的凌亂的宮宇,宮內上下一空,李琬琰找遍御極殿,都沒有找到李承仁,甚至連宮人都沒有找到一個。 李琬琰心里一慌,她急忙返回長街上,在人流中攔下一個小內侍:“可知陛下去哪了?” 小內侍猛地被人拉扯住,本就一慌,待抬頭看清李琬琰的面龐,更是愣住了:“長…長公主?” “陛下在哪?”李琬琰看著怔愣的小內侍急問道。 “昨夜幽州軍攻城,明王爺帶著陛下去…去行宮避難了,殿下您…您為何還在宮里?” 李琬琰聞言拽著小內侍的手緩緩松開,讓他去逃命。 她被關了太久,她甚至不記不得自己究竟被鎖在未央宮有多久,或許有一百日,又或許是更久。 她對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就連昨日幽州軍攻城都毫不知情,蕭愈回來了,應該是在南境大捷,原本此時她本該與他商量著和平禪位,她帶著弟弟去邊塞,此生絕不毀約,絕不踏足京城半步。 可現下,皇宮大亂,李玄明擄走了阿弟,而蕭愈的大軍用兵刃見血的方式很快就要占領皇宮。 李琬琰此刻忽而覺得有些茫然,她不知等著她的是什么,等著阿弟的又是什么。 一切都太遲了,利劍懸在頭上,她卻連過去這些時日發生了什么都一無所知。 李琬琰慢慢回到御極殿,她坐在殿前的長階上,等待著,等待著天意弄人安排給她的命運。 她或許都見不到蕭愈,便被先尋來的幽州士兵一劍削了首級拿去邀功。又或許她能見蕭愈一面,可他會信她嗎,會如何想她,或許他要憎恨不已,面對她一再的“背叛”,想要殺之而后快。 李琬琰從未央宮跑出來時身上只穿了單薄的中衣,純白的布料包裹著她愈見消瘦的身軀,一捧墨發多日未綰,如瀑布般沿著她的脊背散落,她抱膝坐在石階上,長長的發尾曳地,包裹住她半個身子。 夕陽慢慢落去,耳畔雜亂的宮廷慢慢復歸平靜,李琬琰不知獨自在石階上坐了多久,這些時日來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待著,半日的功夫于她如彈指揮間般。 秋風一卷,吹來陣陣涼意,李琬琰將身子抱得更緊,她埋頭在膝前,靜等時間的流逝。 腦海中忽然晃過許多光景,有在南境軍營的時光,帥帳的燈火那樣明媚溫暖,這是她這十年來,最最松弛的光陰,她還想到弟弟,他還那么小,那么傻,憑著李玄明用那點血脈親情騙他,不知他這些時日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吃苦,她很害怕,最后窮途末路,惱羞成怒的李玄明會不會帶著阿弟一起去死。 李琬琰不知自己在石階上坐了多久,耳畔終于聽到腳步聲,她聞聲緩緩從手臂間抬起頭,眼前忽然涌入的光線,讓她不由閉了閉眼。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李琬琰適應著睜開眼,那道身影從御極殿的大門逆著光緩緩朝她走近。很熟悉,卻依舊讓她不敢辨認,她既期盼又膽怯,漸漸地她看清楚了。 李琬琰仰頭望著蕭愈,她看著他,有一瞬的沖動讓她很想上前,到他的身邊,可她的四肢是那樣的沉重,讓她一動也動不得。 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沒見過蕭愈了,未央宮的時光,漫長的像是半生,他瘦了不少,沙場的日光將他的面龐曬黑了幾分,她望著他的眉眼,與他投來的目光對視。 李琬琰心口疼起來,她在他冰冷的神情下開口,聲音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委屈:“阿愈……” 蕭愈進宮后最先去了未央宮,那里一片凄靜,空蕩蕩的院落似乎已經沉寂許久不曾有過人煙。 吳少陵隨在他的身邊,進宮前便告訴他,李琬琰早帶著小皇帝跑了。 他聞言不語,沉默往未央宮走,吳少陵陪他見證人去樓空的景象,眼見他不死心還要去柏茗堂。 吳少陵將蕭愈攔住:“阿愈,你別糊涂了行不行?連宮人奴才都跑了不少,你以為她會傻傻留在宮里等你裁判嗎?” “讓開。”蕭愈抬眸冷眼看著身前阻攔的吳少陵。 吳少陵聞聲與蕭愈對視,半晌他咬咬牙,收回手臂,負氣的轉身就走:“我去整兵,隨你找。” 蕭愈又去過柏茗堂,那里比未央宮還要沉寂,房間里透著久無人居住的潮濕味。 蕭愈在柏茗堂的石階上靜坐了一會,又去了他之前極少踏足的御極殿。 蕭愈垂眸看著抱膝坐在石階上的李琬琰,她揚起的小臉消瘦又蒼白,唇瓣毫無血色,她似乎病了,整個人看起來分外脆弱,似乎經不住長袖下的一陣風,如煙便就會散了。 蕭愈慢慢蹲下身子,目光沉沉的望著李琬琰,他平視著她的小臉,久久沒有說話。 李琬琰就這樣與他對視,漸漸地眼眶便濕了,她想開口解釋這一切的誤會,可他就在她面前,她卻不知該從那句話開始說起。 她有太多的空白,她不知道她被困這些時日里,京城發生了什么,蕭愈發生了什么,甚至南境的勝敗,她已不知。 “你…贏了嗎?” 話說出口時,李琬琰覺得自己問題是那樣的傻,皇城都攻破了,她和弟弟都是階下囚。 蕭愈聽著李琬琰的詢問,他明白她想問什么,可他沒回答她,只是抬手將她從冰冷的石階上抱起來。 李琬琰覺得身子一輕,被蕭愈抱起的一瞬她不免震驚。 蕭愈將李琬琰打橫抱起,他抱起她便轉身往御極殿外走,長街上早安靜下來,寂寥無人,日落后的黑暗漸漸從天空籠罩向大地。 李琬琰不知蕭愈要帶她去哪,他帶她走的每條長街都那樣空寂,最后李琬琰發現了未央宮的門檻。 蕭愈目光落到朱紅大門上斷開的鎖,停頓幾分,抱著李琬琰走進寢殿,將她平放到床榻上。 李琬琰心口微懸,她下意識坐起身,仰頭看著榻前站立的蕭愈。 寢殿內沒有點燈,夕陽余暉透過窗紙的光分外暗淡,他的身影在黑暗的籠罩下,她仰頭望著他,看他昏暗中神色不明的眸光,覺得壓抑。 “阿愈,你信我嗎?”李琬琰咬住唇瓣。 她聲音落下,寢殿中仍是一片沉寂,安靜地她能清晰聽到自己和蕭愈的呼吸聲。 蕭愈轉身向外走,關上了寢殿的門,李琬琰沒有聽到那讓她熟悉又敏感落鎖的聲音,他只是掩上走了,不知去了,不知會不會回來。 蕭愈走出未央宮,一并關上了宮門,他的目光復落到宮門外側手臂的粗的鐵鏈上,半晌他去尋霍刀,讓他備輛馬車。 吳少陵看到蕭愈路過的身影,追上前去,試探問:“找到了?” “沒有。”蕭愈腳步停住,他盯著吳少陵:“有事?” 吳少陵對著蕭愈冰冷的態度吃了個癟,他抬手撓了撓額頭:“我點兵,我去點兵。” 霍刀準備好馬車,蕭愈屏退了隨從,獨自駕車往未央宮去。 李琬琰倒在床榻上,寢殿內的光線越來越黑,她的眼睛確越來越明亮,黑暗里,她似乎可以看清楚寢殿內的一切。 ‘吱呀’一聲,寢殿的門推開,她驚覺起身,緊緊盯著門口。 推開的門,露出一扇光影,光照亮來人,李琬琰看清是蕭愈,緊張的心漸漸放松。 蕭愈掏出隨身的火折子,點燃一盞燭臺,他到她衣櫥里,隨意找出幾套衣衫,打成包裹,隨后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下,走到床榻前,再次將她抱起來。 他幾乎是將她扛在肩上帶出了未央宮,宮門外就停了一輛馬車。 蕭愈將李琬琰放到車廂里,將包裹扔到她身上,接著撂下車前的帷幔,將車廂里面嚴嚴實實的遮擋住。 蕭愈親自駕車,帶著李琬琰,離開了皇宮。 作者有話說: 第60章 吳少陵整點好皇宮內的兵馬, 定下三章法令,不可jian殺搶掠,不可內訌爭搶, 不可擅自離守。 吳少陵安排一切, 去尋蕭愈, 結果只見到霍刀。 “王爺呢?” 霍刀搖搖頭:“王爺沒教我跟著。” “他出宮去了?可他的馬還在外面。”吳少陵說著, 回頭朝庭院里指了指。 “王爺好像是坐馬車走的。”霍刀負責戰馬清點,正忙著, 吳少陵問什么便答什么,并未多想。 吳少陵更疑惑,蕭愈哪里是有馬不騎非要坐車的性格, 他想著想著, 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他想起方才在宮中相遇, 蕭愈直言回答他沒找到李琬琰, 若真沒找到, 按蕭愈的性子哪里還會再理他。 吳少陵確定,蕭愈一定是在哪里找到李琬琰了,那輛馬車就是來藏她的。 吳少陵正琢磨著蕭愈若將李琬琰送出皇宮,能把她帶到哪去, 便見蕭愈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外。 吳少陵連忙奔他而去, 霍刀也看見了撂下筆和冊子, 起身迎上前。 “阿愈, 我有話要單獨與你說。”吳少陵跑到蕭愈身邊便開口。 蕭愈聞言看了眼吳少陵, 徑直往殿內走, 霍刀側身讓路, 對著蕭愈一禮, 吳少陵跟在蕭愈身后,路過霍刀身旁,一直朝他使眼色。 吳少陵和蕭愈進了殿中,回手便關上殿門,他追到蕭愈身旁:“你找到她了對不對?” 蕭愈聞聲回頭,看著被吳少陵關上的門,下意識蹙了蹙眉,他坐到書案前,拿起霍刀登記的冊子看了看。 “阿愈,你能不能清醒點,那個女人騙你多少次了?非要哪日你真的將命搭上,才罷休么。” “未必是她。”蕭愈抬頭看了眼吳少陵。 吳少陵聞言只覺得蕭愈是執迷不悟:“好,你信,就你信不是她。”吳少陵一時間氣得不知該哭該笑:“就算不是她,可那些詔令都是用她的名義下發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所以無論是不是她,我們都要殺了她,就憑她是攝政長公主,是小皇帝的jiejie,是皇室宗親,我們就不能留她。” 蕭愈看著吳少陵的目光漸漸變冷,像是警告:“不可能。” 吳少陵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他雙臂撐在書案前,微微向前傾身:“就算是她,你也不會殺她的對不對?” 蕭愈聞言沉默看著吳少陵,他的不曾否認已經將答案昭然若揭。 吳少陵簡直氣極,他手指御極殿方向:“那那個位置呢?你還要不要了?難道也要因為她讓出去不成?謝家的仇也不報了嗎?我吳少陵出生入死,為得就是今日,我吳家仇,我一定要報!” “吳家的仇,你要如何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