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歡 第16節
蕭愈一直緊抱著李琬琰,待等他呼吸平穩,才慢慢轉身將她放倒在床榻上。 他隨即起身,簡單整理,很快恢復衣冠楚楚的模樣,可反觀李琬琰,卻仍是滿身的狼狽。 李琬琰看蕭愈站在床前整理衣冠,像是要離開,她撐著發虛發軟的手臂費力坐起身,眼藏希冀地望著他:“幽谷草…何時給我?” 蕭愈聞言轉眸看向她,此刻他眼底的情.欲早已褪盡,恢復如常冷峻,他語氣不善:“你可是覺得本王會親手將藥送到仇人之子嘴邊?” 蕭愈看著李琬琰略變僵硬的神色,收回目光:“你的人,本王會放了,能否取回幽谷草,何時取回幽谷草,就看你和小皇帝的運氣了。” 他話落,無心再停留下去,轉身向屋外走。 李琬琰看著蕭愈離開的背影,氣惱又不甘心的喊他:“蕭愈,”他不應,繼續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她咬牙,細白的手指攥拳,捶在床榻上,低聲連罵數遍:“混蛋,混蛋。” *** 蕭愈走出柏茗堂,垂眸俯視地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何筎風,開口吩咐:“派個人將他送回家。” 霍刀領命,隨手指了兩個人,何筎風被拉扯起來,他雙目直直瞪著柏茗堂那半扇敞開的房門,可房內光線昏暗一片,他入目的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何筎風一時不肯走,喊了數句‘殿下’,房內根本無人應他,他像是終于接受了什么,瞪著通紅的雙眼怒視蕭愈。 蕭愈覺得何筎風的反應,既可笑又可悲,他無心憐憫給弱者一個眼神,讓霍刀將抓來的人放了,接著帶兵離去。 騎馬回王府,剛到府門前,便見王府總管德叔一瘸一拐的迎出來,臉上堆滿了笑意。 蕭愈跳下馬背,攔住想要替他牽馬的德叔,反而攙著他一起往府里走。 “王爺,軍師和賀蘭公子到府上了,您不知道,賀蘭小姐問了老奴一上午,王爺您什么時候回來,要給您吹笛子聽呢。”德叔上了年紀,說話有些慢吞吞的:“他們要在府門外等您,都被老奴給攔下了,一會賀蘭小姐見了您,指不定多高興呢。” 蕭愈扶著德叔,靜靜聽他說話,刻意將腳步放得很慢:“雖是春日了,起風也涼,德叔日后也不要總在府門口等我了。” “京里比咱們幽州可暖和多了,老奴習慣了,每日盼著王爺回來,還能覺得時間過得快些。” 蕭愈聽了,便也不再堅持,走到中庭,他喚來個小廝攙扶德叔,隨后開口:“本王先去更衣,等下讓他們去花廳,一起用膳。” 蕭愈回臥房后,命人備了冷水,多年來他習慣用冷水沐浴。 從皇宮出來這一路,他懷中莫名積了一股燥意,蕭愈坐在冷水里,心煩意亂的閉上雙眼。 理智告訴他,他不該那般輕易的放過李琬琰,不該輕易的讓她得償所愿。 房門忽被敲響,是德叔前來催他。 蕭愈從冷水中起身,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顎滴落在寬闊的胸膛上,向下滑過他結實有力的腹肌。 他隨意換了身常服,開門走出去。 德叔站在廊下,看著走出來的少主人,滿眼的欣慰。 蕭愈是謝家的老幺,當年蕭夫人生他時可是吃了不少苦,蕭愈三四歲時,若只看臉,都會被人誤認為成女娃娃,實在是因他生得太好看。 連蕭母都嘆,若是個女娃,長大后定是個傾城美人。 蕭愈七八歲時,已經是三鎮有名的美男子,好多官家夫人見了他,都想給自己女兒定娃娃親。 只是蕭愈八歲那年,京中來詔,要謝家送位子女進宮,名義上說是給宮里的公主們當伴讀,實際是天子愈發忌憚謝家,要捏個人質在手里,以免謝家作亂。 蕭夫人不舍兒女,自請前去,一去十余年,最后客死異鄉。 蕭夫人死后,謝家仍是不免要送兒女入京,當年謝家原本選了年齡最大的長子前去,可后來臨到進宮之期,蕭愈突然留下一封書信,隨著京中使者提前上了路。 他在信中說,兄長的婚期原在最近,那婚約是年幼時就定下的,他心知兄長期待數年,不忍他為此錯過良緣,他雖是家中最小,也沒有讓jiejie一介女流身涉險境的道理,便自作主張,望家中人勿追勿念。 當年謝家大郎看到信后,立即策馬去追,晝夜不歇,追出百里,終于追上蕭愈,可后來不知為什么,兄弟兩人還是沒有換回來,蕭愈替兄長去京城做了人質。 德叔思及過往,眼眶微濕,眼見蕭愈走近,連忙低下頭,枯瘦的手揉了揉眼睛。 蕭愈看在眼里,不由問:“怎么了?” “風沙進眼了。”德叔憨厚笑笑,隨后連忙扶著蕭愈的手臂向外走:“都在等王爺了,老奴今早命廚房做了王爺最愛吃的西河魚,時間久了怕不好吃了。” 花廳里早早等候著二男一女。 軍師白天淳,如今已過天命之年,鬢邊雖有白發,但雙目尚炯炯有神,一看便知精神矍鑠,一身灰青色的衣袍,布料雖尋常,穿在他身上,卻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質。 他身后站在一個年輕男子,與蕭愈年歲相近,但眉目間的神情看起來更稚嫩幾分,生得一張白白凈凈的娃娃臉,身上穿得是一匹價格不菲的緞金料子,他看后藏著一個姑娘,瞧身量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舉動未免還像個小孩子,躲在自家兄長背后,露出一只烏溜溜的眼睛,紅著臉悄悄打量著蕭愈。 賀蘭辰將meimei賀蘭月從背后拉出來,拱手對蕭愈見禮:“讓王爺見笑了,月兒,還不見過王爺。” 賀蘭月被兄長無情的拉出來,小臉燙紅的厲害,她朝蕭愈害羞笑笑,接著低身行禮:“愈哥哥。”隨后又慢慢躲回賀蘭辰身后。 白天淳見了,從旁捋著胡子笑道:“月姑娘剛剛不是最盼著王爺回來嗎,如今怎么反倒害羞起來。” 賀蘭月被白天淳拆穿后,害羞的更厲害,紅臉嘟著嘴不肯說話。 白天淳話落,轉眼觀察一旁蕭愈,見他眉眼之間毫無波動,甚至有幾分冷清,心下了然,抿了抿嘴,輕咳一聲,岔開話題:“王爺來京之后,一切可都還順利嗎?” 蕭愈聞言點了點頭,隨后在席間落座,眾人跟著都坐下,德叔坐在最末尾端,指點著下人們如何布菜,特意盯著那盤西河魚,要擺到離蕭愈最近處。 賀蘭月見了,在旁捂嘴笑:“德叔還是這么偏心愈哥哥。” 德叔聽了也不反駁,笑呵呵讓下人端了菊花糕給賀蘭月:“老奴也記著月姑娘吶。” 賀蘭月眼睛一亮,她咬了一口菊花糕,笑嘻嘻朝德叔眨眼,接著她轉頭看向主位的蕭愈:“愈哥哥,明日生辰還是我們大家一起過嗎?” 蕭愈順著賀蘭月的問,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才被冷水壓下去的煩躁再次涌上。 他的情緒都藏在眼下,看向賀蘭月:“明晚王府有大宴,要宴請朝臣…和長公主。” 第20章 蕭愈走后,李琬琰渾身無力,她疲乏的厲害,索性放縱困意席卷而上,直接睡在了柏茗堂。 再醒時已是日暮西垂之際,明琴一直候在門外陪她,回到未央宮,李琬琰發覺之前守在外面的侍衛全部撤了。 寬衣沐浴后,李琬琰覺得身子清爽了,這番似乎沒有前一次那么強的后遺癥。她便一邊吃酥酪,一邊坐在書案前批折子。 暖黃的燭光映在美人容顏上,照亮的肌膚猶似一塊無暇白玉,繾綣的睫微濕的發,被甜水潤色的唇瓣嬌艷欲滴,舉手投足透出幾分慵懶, 李琬琰看著看著折子,忽而想起什么,喚來明琴:“將庫房的冊子拿來。” 明日是蕭愈的生辰,聽他先前的意思,是要在王府設宴,宴請群臣。 李琬琰拿著冊子挑出兩份厚禮來,一份以陛下的名義,一份以她的名義。 “明日你和御前的吳總管,代本宮和陛下將賀禮送去攝政王府上。” 明琴站在旁邊聽了,猶豫問:“殿下…您不去嗎?” “不去了。”李琬琰將冊子合上,丟到一旁,繼續看折子,今天膳房酥酪做得格外好吃,她吃光一碗,又讓明琴再取一碗來。 明琴聽了,先上前收起被李琬琰丟至書案一角的庫房冊子,又端起空碗,俯了俯身:“是。” 許是下午睡足了,李琬琰精神狀態格外好,一連將這些日子積壓的折子全看完了,過了子時,才覺困倦,睡前飲了碗安神藥助眠,一覺睡到晌午才醒。 李琬琰起床后,看到明琴已經將她昨晚列出的禮單全部裝箱,她想起昨天傷得不輕的何筎風,她能理解蕭愈把她悄悄送去北境的人抓回來,卻不明白他為何要和何筎風一個御醫過不去。 “本宮有幾瓶消腫化瘀的良藥,你出宮的時候順便送去何府,替本宮看看何筎風。” 明琴應下,去宮中小庫房取藥,不久神色匆匆的跑回來。 李琬琰正坐在妝臺前梳頭發,見明琴的神情,疑問道:“出什么事了?” 明琴聽了先是搖頭:“回殿下,是霍刀,在宮外求見殿下。” 李琬琰聞言,不必細想,也知他是為蕭愈前來,她繼續梳頭發:“先讓他在外面等著,就說本宮尚未起身。” 明琴見了霍刀,原是有幾分慌張的,生怕他們又來找事,可不想李琬琰的反應竟如此漫不經心,她眼見李琬琰情緒從容,一時也跟著穩定下來:“是。” 明琴重回到宮門口去見霍刀:“長公主殿下尚未起身,霍副統領有什么事且先候著吧。” 霍刀聞言不及回應,便見明琴轉身往回走,順道帶上了未央宮的大門。 霍刀身后跟了幾個侍衛,都是幽州軍出身,才被新編入禁軍中,他們眼見未央宮朱紅色的大門在面前轟然關上,不由面面相覷。 有人上前問為首的霍刀:“大人,您可是得罪了這位姑姑?” 霍刀手里握著百八十斤的長戟,聞言回首看了看身后人。 身后人便繼續解釋:“好歹也請您進宮里坐著等啊,再不濟…也能幫咱們傳個話不是…” 雖還是春日里,正午的陽光卻不減毒辣,照在略厚重的侍衛鎧甲上,不一會便出了一身的汗。 霍刀本就生的高大黑壯,站在烈日下曬久了,額角開始一滴滴往下掉汗,他不禁開始思考手下人的話,心里道怪,不曾啊…… 李琬琰在宮里吃了盤新鮮的瓜果,瞧了瞧窗外的陽光,算著時辰,日頭已過了最熱的時候,她喚明琴,將霍刀召進來。 明琴開了宮門,打眼瞧見還等候在外的霍刀,看他面頰黑里透紅,活像個烤熟的地瓜,她心里想笑,只覺解氣,面上依舊端得一本正經:“殿下醒了,霍副統領請吧。” 霍刀聞言,將手中的兵器轉身交給下屬,抬起大手擦了擦面上的汗,大跨步邁過未央宮的門檻。 霍刀站在寢宮入殿的玄關處,隔著一道山水屏風,行了個禮:“啟稟長公主,攝政王讓臣來送帖子,今晚王府設宴,還望殿下務必前去。” 霍刀從懷中掏出帖子,交給明琴,明琴繞過屏風入殿,雙手遞到茶案前。 李琬琰用銀制叉子叉起一塊汁水飽滿的月白梨,垂眸瞧了瞧案上的帖子,她思付著霍刀口中那‘務必前去’四個字,她原以為蕭愈此時是不打算讓她出現在朝臣面前的。 李琬琰慢條斯理的將梨塊吃下,才回道:“本宮知道了,退下吧。” 李琬琰現下有些猜不準蕭愈的心思,若說她沒有向劉常懷借兵之前,他們大還可以在表面上維持個友好和平的假象,在朝臣們面前做做戲,現下鬧到這般地步,蕭愈本該連和她做戲的心思都沒有才對。 明琴有些擔心,生怕是一場鴻門宴。 李琬琰又吃了幾粒葡萄,便開始沐浴更衣,她多日未去上朝,想來外面早已傳得眾說紛紜,朝臣們這些時日連上的幾道請安折子,足以看出他們的不安。 李琬琰特意挑了一件莊重華麗的裙裳,不知怎得,她今日的氣色較前幾日多了些紅潤,涂上胭脂,姿容愈發艷麗奪目。 李琬琰定了彭副統領帶一百禁軍隨駕出宮,又將陳副統領召來仔細叮囑一番內宮宮防,以保證御極殿的安全為重中之重。 天色將晚,李琬琰坐鳳攆出宮,前往攝政王府。 此時攝政王府內已賓客如云,丞相攜夫人,和自家孫女侄女一共三個妙齡姑娘登門為蕭愈賀壽。 丞相的小心思,在場誰人看不出來,但可巧,朝中大半官員都全帶了女眷,每位夫人身邊都依偎著一個乖巧嬌俏的女孩,環肥燕瘦,一眼望去,像御花園中的花朵一樣嬌艷養眼。 李琬琰的車架快到攝政王府時,已有內侍先一步跑去通傳,等馬車停在王府門前,到場朝臣們全部站在府門外相迎,李琬琰扶著明琴的手踩著三級杌凳走下馬車,意外的在一眾人群中看到了蕭愈的身影。 他今日竟穿了件紅色的錦袍,負手立在人群中央,顯得愈發鶴立雞群,俊俏的像個新郎官。 眾臣跪地,唯他一人靜靜站立,墨發梳理的一絲不茍,白玉為冠,李琬琰忽而想起,當年他的弱冠之禮,觀禮的只有她一人。 李琬琰收回與蕭愈對視的目光,看向地上拘禮的眾臣,道了句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