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巽心中一震，當即叩首道：“不孝子孫巽拜見鼻祖。”

    “起來吧。”澄凈的影像看著他起身，才繼續道，“你說司徒家沒有關于吾與阿菱的記載，也不知凈蓮寶珠的由來？”

    “是。”司徒巽躬身而立，“墮天大戰后曦晨大陸與外界的聯系被切斷、日益衰落，凈蓮寶珠這樣的法器根本無人能夠辨識。最近因一些原因大陸與外界的聯系得以恢復，巽得知有吞靈珠，才對凈蓮寶珠的來歷有所猜測，故而來此調查。”

    他沒有問姓氏的問題，畢竟孩子跟誰姓是澄凈尊者和司徒菱定下的，他一個后輩沒權力過問。他也沒有說凌月仙宮的現狀，因為按典籍記載，神魂附著在器物上的時間雖然可以曠日持久，可一旦現身便會很快消散。即使是澄凈尊者這樣的強者，神魂現身的時間也必定是有限的，他不敢浪費時間。

    “你說墮天大戰之后曦晨大陸與外界的聯系被切斷了？”

    “是。”

    原來如此，怪不得阿菱沒有來找他……

    澄凈的神魂似乎有些悲傷，說道：“吾在此界能夠停留的時間有限，如今便將吾與阿菱之事說與你聽，你返回后當告知族人、認祖歸宗。”

    司徒巽垂首應是，也沒忍心說司徒家如今只剩他一人罷了。

    澄凈的神魂稍稍停頓，似乎是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阿菱與吾相識于墮天大戰之初……

    那時吾在曦晨大陸游歷，阿菱則是當地散修。我二人志趣相投結為道侶，本想帶她回凌月仙宮舉辦大典，可戰爭突然爆發，我二人與曦晨眾修士聯手對扛魔族，返回滄溟之事便耽擱了。

    之后她身懷有孕，吾便暫時脫離戰場，尋了一處秘境陪她待產。只是麟兒還未降生，吾卻收到了凌月仙宮告急的傳訊，不得已先一步獨自返回滄溟。臨行時，吾將凈蓮寶珠交給阿菱，讓她誕下麟兒后來凌月仙宮尋我。

    那之后戰事頻頻，三千世界紛亂至極，跨大陸的消息越來越難獲取。吾便一心終止戰爭，想著只要戰爭結束，曦晨大陸的危機自然也會解除，到時便能一家團聚。

    封印神魔之前吾心中突生異感，便留了這縷神魂在此玉簡之上，并交代東宇將持有凈蓮寶珠之人帶來此地。想著能再見阿菱一面，能看一眼我們孩子，誰知竟然等到了現在……”

    司徒巽靜靜地聽完，心中百感交集。

    若當年司徒菱沒有在戰爭期間懷孕，那是不是就會跟澄凈尊者一同回到滄溟大陸？那樣的話司徒家就不會被困在沒落的曦晨大陸，也不會一直依附萬劍山了吧？

    可轉念一想，若真是那樣，萬一直到澄凈尊者隕落都沒有留下子嗣，那豈不是根本沒有司徒一脈？而世間又哪來的如果？即使改變過去，誰又能肯定結局就一定好過現在呢？

    這時澄凈的神魂又開口道：“這三枚玉簡乃是吾畢生所學，你既來此便是有緣，就傳給你吧。”

    司徒巽應謝。抬頭時卻見澄凈的神魂比方才暗淡了許多，不禁微微動容道：“鼻祖可還有心愿未了？”

    澄凈的神魂已經感覺到自己即將消散，但唯一的心愿無法達成，此時也就沒了牽掛，輕聲說道：“代吾去師尊的墳前上柱香吧。若見到九離，便向她問好。”

    司徒巽心想這神魂又糊涂了，不管九離是什么人，應該早已隕落了才對。卻不知凌月尊者的墓在何處，倒要問清才好。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從外而來。

    已經淡薄到模糊不清的神魂抬起眼，就看見一抹鵝黃色的身影出現的門口。金光忽地明亮了一瞬，澄凈的神魂仿佛明快了起來，從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變成了青衣布鞋的少年，臉上現出了生機勃發的喜悅，這一刻他是真的無憾了。

    那瞬間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剎那消散，只剩下書架上靜靜躺著的玉簡。

    司徒巽轉身看向門口，卻見月烑一臉錯愕地注視著金光消散的地方。少女眼中的神情令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錯覺，仿佛眼前的少女與那消散的神魂才屬于同一個世界，而他，不過是碰巧走進這茅屋的一個過客。

    司徒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開口問了一句：“你可知澄凈尊者姓什么？”

    月烑怔怔地望著澄凈神魂消散之處，恍恍惚惚地回了一句：“他是無姓孤兒，澄凈是凌月收徒時為他取的法號。”

    門外的竹林沙沙作響，似乎是在應和著她的話。茅屋內，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忽然，九離的聲音傳入月烑的識海：凌月，秘境即將關閉，你要保重。下次再見，我會打開禁制，迎接你回歸天機山！

    竹林中，一抹紅色的身影穿梭而過，片刻間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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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返程

    曦晨有急

    天還未亮, 澤楊鎮的街道上卻已是摩肩接踵。從天機山秘境中出來的修士紛然而至，在這里尋找他們同伴、與隊伍匯合。

    有的人熱情洋溢地向隊友講述自己的奇遇，有的人神情頹喪地感嘆機緣難得, 有的人因得知同伴隕落而失聲痛哭, 一片嘈雜之聲更勝登靈臺之前。

    蘇藍滿臉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左顧右盼地尋找著徐青青的身影。最終一無所獲, 頹然走回了客棧門口。幾個瓊靈大陸的同伴早已歸來，見到他都是默默搖頭。

    一抹紅光在青年的臉上暈開悲色, 蘇藍幽幽地抬起頭望向天邊的朝霞。青青姐, 你真的沒能走出秘境嗎？

    街角處, 月烑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然后跟司徒巽一起不動聲色地與蘇藍等人擦身而過, 走進客棧隨便開了間房。

    待兩人上了二樓進入房間, 一個全身黑衣的夜神殿弟子走進了客棧，抬頭向著二樓剛剛關上的房門看了一眼。

    司徒巽：被跟蹤了。

    月烑：是夜神殿的人。

    兩人都默契地使用了神識傳音。

    司徒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從秘境出來之后就察覺有異，只是天機山腳和澤楊鎮中修士太多、無法確認。

    不過進了客棧之后他就可以確定了——那人就是在跟蹤他們。他本以為是歐陽家, 卻不料竟然是夜神殿, 難道月烑在秘境中還得罪了夜神殿的人？

    月烑看出了他的疑惑：我在秘境里遇到了徐青青。

    司徒巽：那個天靈山叛徒？

    月烑點了下頭, 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司徒巽站到她身旁，透過縫隙看到了站在客棧門口的瓊靈大陸隊伍。此時蘇藍神情頹喪地垂首而立，幾個隊友正圍著他勸說。

    月烑將窗戶輕輕合上：徐青青就是跟著那隊人登靈臺的。

    司徒巽：你清理門戶了？

    月烑干咳了一聲，果然仙門弟子的思路都是這樣：沒。我只是在秘境中遇上了她, 彼此試探了一番，期間談到了曦晨大陸。不巧地是, 夜神殿大弟子朱右磊突然出現了。

    司徒巽眉頭微蹙：他聽到了？

    月烑：他一來, 我就借機脫身了, 不知道后來的情況。不過看瓊靈大陸這些人的反應, 再加上夜神殿的那條尾巴，基本可以確定朱右磊已經從徐青青那里得知了曦晨大陸的事情，徐青青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司徒巽：那咱們……

    月烑：先甩掉尾巴再說。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了一張陣法卷軸打開。靈光一閃，兩人便原地消失，只余下空蕩蕩的客房。

    同一時間，俞城客棧的一間客房內現出了一個傳送法陣，神情閑散的少女和面容淡漠的青年從法陣中現身而出。

    這傳送法陣還是月烑當初準備參加拍賣會時設的，沒想到還能用上。

    兩人出了法陣也不耽擱，直接快走幾步推開了房門。卻不料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修士，三人撞個正著，都是一頓。

    月烑走在前面，被攔了去路便有些不耐煩地看向來人。

    那修士手臂舉在半空，顯然是正要開門，見到里面走出兩人不覺一愣，然后便看到了月烑一臉不耐煩地模樣，下意識就閃到了一邊，“抱歉，走錯房間了。”

    月烑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后跟司徒巽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間，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客棧。

    年輕修士看著兩人離去卻沒有關門，不覺疑惑地撓了撓頭。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反應了過來，沖回依舊開著的房門口向內看去。那正對著房門的桌子上放著幾張符紙，仔細看可不就是他昨晚畫的嘛？

    擦，這分明是他的房間啊！居然有人隨便進入他的房間，他要投訴！

    離開客棧走上紛雜的街道，司徒巽才終于問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怎么會知道澄凈尊者的事情？”

    月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么，含糊說道：“我在凌月尊者的洞府找到了一枚玉簡，里面有提到她收徒的事情。”

    司徒巽喃喃道：“原來凌月尊者的洞府也在天機山。”又想起自己沒能來得及祭拜，不禁沉默。

    月烑怕他深究，岔開話題道：“你是怎么走出黑暗幻境的？據我推測，那幻境的密匙應該是凌月仙宮密不外傳的陣書才對。”

    司徒巽答道：“凈蓮寶珠。”

    接著，他便將自己如何跟著凈蓮寶珠走出幻境，又如何到了澄凈尊者的洞府見到附著在玉簡上的神魂之事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月烑越聽越是心驚，沒想到司徒巽竟然是澄凈的后人！

    可按冬夏的說法，司徒家族譜上所記的那位老祖司徒斬是個魔修……依澄凈的性子，他找的道侶自然不會是魔修，那么司徒菱又是如何墮入魔道呢？

    這時，冬夏突然傳音給她：你是凌月尊者的轉世？

    她跟了一路，自然聽到了月烑和九離的對話。如今又得知司徒巽跟澄凈的關系，實在忍不住問了出來。

    月烑：嗯。

    冬夏：那你怎么想的？

    月烑：或許是司徒菱在墮天大戰期間受到了魔氣的侵蝕吧？

    斬春秋微微一顫，不，她問的不是這個！你徒弟的后人跟你表白了，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喂！你該不會已經把小劍修的表白給忘了吧？！

    月烑見冬夏沒有動靜，以為她是默認了自己的猜測，傳音道：司徒斬的事情還是不要讓司徒巽知道了，畢竟墮魔的原因我們也只能猜測。

    冬夏沒有回話，窩在劍鞘里靜靜地為司徒巽默哀。

    司徒巽講完了自己的遭遇，有些悵然道：“只不知先祖又為何會去萬劍山，還立下了那樣的誓言……”

    月烑問道：“若知道了原因，你準備如何？”

    “自然是找到破解之法。”

    “然后呢？你要離開萬劍山嗎？”

    司徒巽愣然，他要離開萬劍山嗎？雖然師父總說他無趣，可實際上對他很是維護；同門雖不相熟，卻也無人交惡，他為何要離開這樣的師門呢？

    月烑見他默然不語，不覺淺笑道：“在山間是修行，在水邊亦是修行；在仙門是修行，在凡間亦是修行。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又何必執著始于何地？”

    上一世的自己因年幼時受過仙門弟子欺壓，故而對仙門厭惡、生出執念，一生只做散修。如今想來不過是委屈自己吃了不少苦，對修行而言毫無益處。如今的司徒巽便跟當初的自己一樣，困于執念而不自知。

    司徒巽心中閃過一絲明悟，卻快得未能抓住，黯然道：“至少讓后人有選擇去留的自由。”

    月烑不以為然道：“自由與否并不由出身決定，而是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生于貧困困于貧困，生于富貴困于富貴，皆因無力擺脫起始之地。如今你走在滄溟大陸的土地上，可有被萬劍山困住之感？只要能力足夠，隨便掛個客卿長老，去哪里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只要萬劍山遭難的時候出手相助便是。”

    司徒巽猛地頓住了腳步，方才那一絲明悟又轉了回來，被他牢牢抓住。

    是啊！即便他不是生于萬劍山，而是生于某個村落，在沒有能力之前也只能留在故土，而有能力離開之后，故土有難又如何能夠不回？如此一想，祖先立下那個誓言也不過是將司徒家的故土定在萬劍山罷了，他又何必執著？

    四周的靈氣忽然雀躍起來，爭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體內，引來了四周修士的側目，竟然當街頓悟了！

    足足過了一刻鐘時間，空氣中活躍的靈氣才平靜下來。司徒巽緩緩張開雙眼，眸光神采奕奕。破除執念即是破除心魔，他這一次頓悟便將修為沖上了煉虛初期大圓滿，只差一步便可突破到煉虛中期。

    月烑見他終于破除了執念，真心道：“恭喜。”

    司徒巽沒有動，只是看著她開口道：“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