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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第56節(jié)

    沒法子,這世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就她們娘仨。她當(dāng)初一心要嫁給柳朝如擺脫這局面,不想一轉(zhuǎn)眼,跟前身邊,還是她們娘仨。這就是她的命數(shù)。

    如是想著,梅卿苦笑起來,“我與馬太太在外頭放利錢,早時(shí)還好,賺得不少,我就將那點(diǎn)家私都砸進(jìn)去了。說好年關(guān)上下連本帶利收回來的,誰知竟然尋不見那保山的人影了。”

    “作保的誰?”

    “一個(gè)姓伍的,專替人放利,連馬太太的好幾千兩也沒收回來。”

    夢迢心內(nèi)暗笑,面上替她發(fā)起愁,“告訴書望啊,叫書望派人去查訪。”

    一提起,梅卿更是滿面的官司,恨得牙根癢癢,“他?哼,有什么指望?先時(shí)倒派人尋訪了幾日,后頭推說衙門里有的是事情要忙,總不能將人手都擱在我這樁事情上。又說:‘你這買賣原本就不合規(guī)制,早些時(shí)奉勸你你不肯聽,如今就當(dāng)吃個(gè)教訓(xùn)。’你聽這話,不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意思么?”

    話音甫落,想起來從前在夢迢面前只說他夫妻二人如何相敬如賓,此刻不是又將老底掀給她瞧了嗎?梅卿心內(nèi)又懊惱,將炕桌上的瓜子碟一推,“罷了罷了不說了!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霉!”

    黑瓜子撒了滿榻,夢迢抬手掃著,一面嘟囔,“又使性子,這碟子招你惹你了?或是拿我們?nèi)鰵猓刻斓紫戮蜎]有那樣好做的買賣,自家不醒著神,這會(huì)怨得著誰?”

    梅卿橫脧二人一眼,滿腹委屈憤懣無處宣泄,開門出去到鄰舍縣衙主簿家里去坐。

    夢迢從窗戶里看著她去,順勢把董墨瞥一眼,他已不在窗下坐了,一只手撐書案上,側(cè)著身,像是與柳朝如在品鑒什么字畫。

    卻不是看字畫,看的是歷城的圖,柳朝如指給他看哪里良田增收,何處良田歉收,都是說些公務(wù)。少不得說起孟玉,“你將孟參政派到兗州去,是有什么講頭么?”

    董墨直起腰來笑道:“你們都多心,我叫他去,真是因?yàn)樗趦贾莨賵錾鲜巧婵祝挥妙櫦稍S多人的體面,事情好辦些。朝廷等著山東的稅呢,換賈參政去,給那些人纏住,不知耽誤到什么時(shí)候。”

    “噢,我還當(dāng)……”

    “還當(dāng)什么?”董墨睇他一眼,見他笑含深意,明白他是說夢迢,便笑著擺手,“你知道我是公私分明的。”

    柳朝如收了地圖,背身插.在多寶閣架上,“鹽務(wù)的事情,你有主意了么?這里的事情忙完,你就要往河北去了,可得抓緊。”

    “你同紹慵都說賬面上瞧不出差錯(cuò),我看不一定,賬做得再平,沒有這些銀子,無論如何也對不上。從前有楚沛在戶部替他擋著,如今楚沛都自身難保了,誰還替他們周全?戶部新任的尚書婁大人,我想請他將濟(jì)南的賬與戶部的賬仔細(xì)核查,一定能找出空子。”

    “這要是忙起來,可是不小的事啊,哪里有這些人手來一一核賬?”

    董墨踅出案,剪起手來,“因此我要借調(diào)各衙門的主簿戶書,所有的賬一起查。我在山西也這么查過,查出不少紕漏來,真是叫人寒心。”

    “我們歷城縣衙倒好說,人手抽調(diào)給你,只是底下州縣的人,你還得給各州縣發(fā)公文。”

    “這好辦。”

    董墨那張臉笑垂著,臉頰上兩簇睫毛影一抖,就朝窗戶抬額起來。

    對面斜窗上,夢迢像給燙了一下,忙把眼睛轉(zhuǎn)回去。

    果然是給燙著了一下,托著的煙桿里蹦出來一點(diǎn)火星,落在她手背上,不痛,倒有些發(fā)癢。兩支煙袋才剛點(diǎn)上,她娘咂得呼哧呼哧的,半餳著眼,在一縷一縷的濃霧里,顯得萎靡艷麗。

    她卻有些不好入口,那姿態(tài)意味過于靡頹了些,有些不精神的媚冶,只怕給董墨瞧見她的墮落。

    老太太將她腕子搡一下,“咂啊,點(diǎn)了又不咂,空燒什么?”

    她又橫了心了,反正她一切的無恥鄙陋早叫他知道了,還有什么可遮掩的?于是頃刻煙霧彌漫,但手又將窗戶拉來輕闔上,想著問老太太:“您老可還是背著書望收人家的豪禮?”

    老太太在對面理著裙,滿面倦霧愁煙,梅卿的一通抱怨也勾起她一通抱怨,“也不知是哪個(gè)多嘴嚼舌的,把這事情說給書望聽了。他起先沒怎么樣,有回抓了我個(gè)現(xiàn)行,將我一通教訓(xùn)。反了他了!我是他岳母,他還敢說起我的不是來!”

    說得夢迢心虛,幸而眼前障霧,倒譏訓(xùn)了老太太兩句,“書望說得也不錯(cuò)啊,您老人家仗著輩分,要叫誰都讓著您,難道讓得您坑家敗業(yè)才算好?”

    兩句話不得了,老太太原本就覺得女兒靠不住,愈發(fā)生氣,迎頭一個(gè)煙鍋?zhàn)忧迷谒^上,也不顧還燒沒燒著,“撿來的成日慪我就罷了,親生的還來慪我!”

    那鍋?zhàn)永锒冻鲂┗鹦牵瑥膲籼鲱^上撒下來,她忙跳下榻撲,頭發(fā)撲散了幾根。一生氣,瞪老太太一眼,拉開門就要走。

    趕上董墨也正要走,剛由柳朝如送出正屋來,相看一眼,齊齊把腳跨到廊下去。說時(shí)急那時(shí)快,一片雨點(diǎn)子噼里啪啦狠砸下來,夢迢忙將繡鞋縮回去。

    柳朝如也拉住董墨,“下雨了,坐會(huì)再去吧。”

    這時(shí)梅卿也由外頭跑進(jìn)院來,東邊看看夢迢,沒意思,因同她們說得不高興才出去的,便不往那屋去,一徑走進(jìn)正屋。董墨因見女眷,也不好進(jìn)正屋了,只在廊下吳王靠上坐著。

    其實(shí)要問因由,他是客,又是這樣身份的大人,就是到正屋里,梅卿再霸道也只得避讓他。但他余光一瞥,夢迢也在東廂外頭的吳王靠上坐著,他也就婉拒了柳朝如,“不妨事,我就在這里坐會(huì),看看雨。你進(jìn)去吧,我見夫人仿佛有些生氣。”

    柳朝如玩笑道:“她終日生著氣,大約女人都是這樣子。”說著招呼潼山來,使他做些rou餡角兒并糟鵝掌,再煮一鍋紅棗白糖粥大家暖暖身子。然后脧一眼斜對面坐的夢迢,自行進(jìn)屋去了。

    雨下得迅猛,方才好好晴著的天此刻云暮重掩,風(fēng)刀勁刮,高山嶺岫皆不見,有些惆悵滿天涯的寫意。給夢迢抬轎的幾個(gè)小廝也進(jìn)院來,見伺候老太太的mama在西面屋里出入,自然就到西面廊頭避雨。

    梅卿跟前那丫頭與這mama一道幫著潼山忙活,在廚房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那mama倒沒怎么樣,只是丫頭掛著臉,偶然朝回首朝廚房里罵一句,“你自家順手就能拿的,又來支使我,等這里忙完,看我不將你一副賴狗皮剝下來!”

    廊下又是小廝嬉笑,又是這丫頭的罵聲,正屋里梅卿也像在同柳朝如拌嘴,烏糟糟的混著雨聲,一個(gè)院子擾攘喧嘩。

    夢迢知道董墨好清靜,這些聲音堆起來,分明不是她家里,卻像與她脫不了干系,是她制造出來的混亂似的,叫她心里莫名有些羞愧。

    她在吳王靠上理著裙,低著臉,偶爾向那頭瞥兩眼。董墨自成一派,全沒聽見這些嘈雜一般,一條胳膊長長地搭在闌干上觀雨。

    重重雨簾中,他用余光看夢迢,她臉上被雨霧洇得陰白,想到她方才咂煙袋時(shí)在煙里的模樣,倒如波中月。

    不一時(shí)潼山廚房里出來,搬了個(gè)小炕桌在董墨身邊,將將能放在吳王靠上。端來兩碗粥,一甌rou餡角兒,一甌糟鵝掌,一甌乳餅,向那頭招呼夢迢,“太太坐過來一處吃,家里碗碟有些不夠。”

    丟下話扭頭往廚房去,照樣端了一份進(jìn)老太太房里,又端一份到正屋里,落后一揮手,招呼抬轎的小廝進(jìn)廚房里吃去。

    夢迢踟躕著沒挪動(dòng),但見柳朝如出來,在那頭說:“太太要么進(jìn)屋同梅卿一道用些,要是無妨,就坐過來與章平吃。家里碗碟實(shí)在不夠,萬望見諒。”

    才絆了嘴,叫她此刻同梅卿坐一處她是不愿意的,又挨了老太太一下煙袋鍋?zhàn)樱捕轮鴼獠辉概c老太太同用。只得望一眼董墨冷淡的后腦勺,“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捉裙過來,坐在炕桌另一邊。

    她人雖坐在那里,卻有種奇怪的心緒,不便端碗。好像是吃人家的飯,端起來就得矮人一頭,得等主人家三番五番地勸,是“經(jīng)不住勸”才吃起來。

    董墨將那吃粥的湯匙攪弄兩下,送了一口,見她不吃,心里不由得替她發(fā)急。這樣大的雨,熱東西擱不住一會(huì)就要冷的。

    他吃在口里的已有些不夠燙了,于是少不得摧她一句,“你不吃么?”

    那嗓音,比雨還冷。夢迢睞他一眼,見他翹著腿,底下一圈衣擺被雨水濺濕了。再瞧她的裙,也有一圈濕噠噠地貼在羅襪上,往上竄著冷意,那碗熱粥就變得格外誘人起來。

    可他只勸了一回,還不能夠吃,跌了臉面。她把下巴朝另一邊歪過去,抬手摸眼前的柱子,裝作沒聽見。

    董墨這一回放下腿來,瞥了她一眼,“再不吃放冷了,又何苦叫人做呢。”

    夢迢轉(zhuǎn)回眼,咕噥著,“又不是我叫人做的。”說完也覺得自己很不講理,把臉低下去,沒等第三遭勸,端起碗來。

    驀地靜下來,身后是亂砸的雨聲,再聽不見鄰舍的雞鵝叫,別的聲音也似乎消失了,有些塵蒙錦瑟的凄涼。董墨想與她攀談,卻不知說什么,說舊事,非仇即怨的,議論別人又不是他的行事風(fēng)格。

    他只好笑一笑,調(diào)侃道:“吃得這副斯文模樣,與那日打我的倒不像同一個(gè)人了。”

    夢迢眼梢斜掛,睇他一眼,把臉低下去,“對不住,那天我不是有意的,是因?yàn)榘l(fā)急失了手。”

    這樣子董墨像是頭回見,不免又想到從前,她身上沒有尋常少女的羞赧。他現(xiàn)在知道,她已經(jīng)二十出頭了,可那一頷首間,倒有些十六.七歲的青澀。

    他正歪著眼瞧她,她忽然又橫起眼來,“說到底還不是怪你,好端端來拉扯我做什么?三更半夜的,一個(gè)男人來拉我,難道我不驚慌?”

    董墨剛要寬恕她,這會(huì)也不便寬恕了,哼著冷笑了聲,“你也怕起這個(gè)來了,怪事。”

    夢迢擱下碗,橫眉怒目地瞪著眼,“關(guān)你什么事?”

    “的確不與我相干。”董墨欹在闌干上,背沾濕了也沒在意,只顧著刺激她,“只是想起來有些可笑。你在平安街那處租的房子里與人私會(huì)的時(shí)候,不見得這樣膽小。”

    夢迢將眼一轉(zhuǎn),背貼到柱子上去,斜著身子對向他,“你派人跟著我?”

    底下的話,其實(shí)董墨是沒有立場說的,他既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情夫,又不好管閑事。因此他要說,就不得不擺出些事不關(guān)己的調(diào)侃態(tài)度,將胳膊也搭在闌干上。

    那木頭闌干早洇得濕漉漉的,胳膊頓覺冰涼,然而他心里卻有些火熱。說不清氣惱的,還是眼看要撕破那層窗戶紙,心里有些不該高興的高興。

    他說:“我沒有這樣的閑性。那日下雪,你的轎子在巷里堵住了我的馬車,偶然碰見的。那仿佛是泰安州的知州龐大人。孟大人曉得么?或者就是受了他的指使,要圖謀人家龐大人什么?”

    這話一下將夢迢的火點(diǎn)了上來,她原本以為她在他面前的印象還不至于太壞,現(xiàn)在可是壞得沒底了,沒有一點(diǎn)挽回的余地。

    她慪起氣,噌地站起來,便冷笑一下,“我有什么可圖謀他的,我們是真心實(shí)意的,不行么?犯不著你來管,你要瞧不過眼,就一本奏疏參到朝廷里,治我們個(gè)通jian之罪好了!”

    倏然剛小下去的雨又急落一陣,正好將她拔高的音調(diào)掩下去。廚房里還是小廝們在鬧,西廂里那丫頭與mama在碎喁喁地議論,正屋里梅卿在發(fā)火,老太太屋里倒是安靜,大約在睡午覺。這些話只得董墨一個(gè)人聽見。

    正因?yàn)橹凰粋€(gè)人聽見,多么驚世駭俗的言語都只像是夫妻兩個(gè)吵架。急起來,什么難聽說什么,但并不往心里記著,昨日隔壁姓陳的漢子好,次日起來,還是覺得別的男人哪哪都不如自家的男人。

    董墨盡管不往心里去記,也給氣得不輕,一把將她拽下來坐著,“你以為很風(fēng)光么?要吵嚷得人盡皆知才罷?”

    夢迢四下里脧一眼,梗著脖子挺直脊梁,“我個(gè)‘yin.婦’,怕人什么呢?要怕人議論,我早不活著了!”

    非常不合時(shí)宜地,董墨竟然覺得她此刻有些稚嫩的可愛,小孩子似的,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沒王法。

    他忍不住笑了聲,用手背抵住口,把眼調(diào)向轉(zhuǎn)小的雨中。夢迢以為是在譏笑她,大為光火,“我的事情與你什么相干,要你來費(fèi)唇舌?你留著這些神管你未過門的夫人好了。你成日不在京,三年五載的在外頭上任,仔細(xì)也變個(gè)活王八!”

    言訖,見雨將收,招呼也不與人打,氣沖沖繞到廚房門口喊小廝,濕漉漉地?fù)P長出去。

    雨天路滑,小的們走得有些慢。給轎子輕而緩地一顛,夢迢總覺心里又痛快了些,好像成日憋著的一句待說難言的什么話,借著吵鬧一氣揮散了出去。

    她也不要聽結(jié)果,結(jié)果她想到了。他要成親是人之常情,沒什么了不得,她只要把她心里的氣撒出去,這會(huì)便洋歪歪地翹著腳兒在轎里笑起來。

    董墨在廊下也歪著唇笑了會(huì),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檐渠上成股的水流下來,像一條條細(xì)小的瀑布。雨停了,黑云漸散,露出一片晴光,四下里“嘰嘰”地麻雀叫喚,不知藏在哪里,反正如身在林野,滿心愜意。

    聽見正屋里在似在吵嚷,他也不好進(jìn)去打擾,只與潼山說了聲,悄然辭了去。

    雨住云開,梅卿的聲音再遮掩不住,尖利地?fù)P出來:“你說得倒輕巧,‘不過幾千銀子’,呵,你倒是拿出幾千來給我瞧瞧呀,只怕你現(xiàn)銀子幾百也拿不出來!我自嫁給你,吃飯穿衣,都是我自家開銷,人家嫁漢吃飯,我倒好,吃自己的穿自己的,倒還要貼個(gè)人給你!”

    眼見柳朝如一副玉骨從門間踅過去,拿著本書,到罩屏那頭的小書房里,插在多寶閣上。再回首時(shí),梅卿已猩目赤眼地從小廳那頭追到了這頭,立在書案前,有些怒發(fā)沖冠之態(tài),“你倒是說話呀!”

    柳朝如拉開梳背椅坐下去,抬臉冷靜地睇住她,“你要我說什么?你那些買賣原本就不合章程國法,你先時(shí)不是不知道吧?你知故犯,被人坑騙,還能歸罪于誰?我勸你日后規(guī)矩行止,不要再做這些事,銀子還能慢慢再攢起來,你又不愛聽。你還要叫我說什么?你嫁給我,不吃我的不穿我的,是我沒給你吃穿么?不過是因?yàn)槲医o的你瞧不上。以后改一改你那些奢靡的喜好,日子不是一樣好好過下去么?”

    不提便罷,提起梅卿便想到,她元夕時(shí)典了個(gè)金項(xiàng)圈,當(dāng)了三百兩銀子,用作外頭托人尋找那姓伍的保山的下落。到頭來不僅人沒訪著,倒損了這三百兩。

    她立時(shí)嚷起來,“你叫衙門里的人去給我拿他!”

    “你有狀紙么?”柳朝如扣著兩手放在掉漆的案上,沉著得不帶情緒,“就是有狀紙,你這買賣不合國法,也不能立案。我擅用公權(quán),派人替你訪了半個(gè)月,不好再勞累這些人。他們吃著朝廷的俸祿,只忙公務(wù),叫你這里一耽擱,衙門里不知多少事情要給誤了下來。”

    此時(shí)明明晴光鋪來,卻在哪里轟隆一聲余雷,在梅卿面上辟出兩道恨淚。她定定地望他一會(huì),遽然發(fā)瘋似的,兩臂在案上揮掃著,一面掃一面尖叫。那聲音“啊……!啊……!”地,刺耳不絕。

    等叫破了嗓子,地上也亂七八糟地零落著許多紙書筆,跌碎了一只筆洗,打散了一座筆架,滿遍著文雅的“尸身”。

    梅卿心里痛快又得意,望著地上的“尸身”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眼里卻不斷有眼淚滑出來,條條行行地,觸目驚心。

    她笑轉(zhuǎn)向書案,無不期待著柳朝如發(fā)火,跳起來罵她一場,哪怕打她一頓,她都巴不得。她心底里希望有只手來給她一記耳光,將她打醒,再用不著做一切不實(shí)際的夢了。

    然而柳朝如還是那副面孔,波瀾不驚地看她發(fā)瘋,案上扣著兩只手,似乎在等她哭完鬧完。等了會(huì),見她哭不夠似的,他便立起身來朝門外去。

    潼山以及丫頭mama皆圍在門上望著,身子一偏,讓了道晴光進(jìn)來,將梅卿的臉照得黃黃的,枯悴落魄。

    柳朝如這里出去,她的淚立時(shí)就止住,轉(zhuǎn)身搖搖晃晃地往臥房里去。門口三個(gè)下人各行其職,潼山在小書房里歸置東西,丫頭疾步往臥房里去寬慰,那mama一溜煙貼著墻根跑到東廂里頭去稟報(bào)。

    作者有話說:

    第56章 盼幾番(六)

    瘦梅謝盡, 花柳精神,夢迢給小公子辦滿月酒, 因孟玉不在家, 不便招呼男客,只請了幾位素日常來往的夫人奶奶坐席聽?wèi)颉?/br>
    那日是在東園一間亭子里開設(shè)的席面,四面春色大好, 對著黃橙橙的日頭,自然是釵光流露, 寶翠溢彩。就連夢迢吩咐銀蓮抱著孩兒出來, 也插簪戴翠的, 打扮得貴婦人一般。

    梅卿心里嫉羨, 眼中發(fā)熱, 偏她近日窮了, 為了裁幾身時(shí)興的好衣裳穿,不得已典了兩件首飾。又為孩兒的滿月酒送禮, 她不甘落人下風(fēng),融了個(gè)八兩重的金花冠,給小公子打了個(gè)長命鎖。

    且不論別的, 只說巷里住著的衙門內(nèi)的家眷登門, 她擺碟子請客, 樣樣要比別家風(fēng)光。因此七七八八的開銷不少。

    到三月里打開妝奩一瞧, 還剩幾件好頭面,都是她素日最愛佩戴的,萬萬舍不得再典。偏趕上有位鐘大人家的夫人過生, 要送禮, 手上還缺個(gè)五十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