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弱腰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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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董墨: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身邊也圍繞著關(guān)于你的傳聞。 夢迢:請你認(rèn)清真的我,不要聽人說。 第35章 多病骨(五) 這一遭進(jìn)府, 銀蓮先跟著夢迢去見了老太太與梅卿。梅卿坐在下首椅上,用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陰惻惻地瞧著她。 那目光像在瞧一出戲里那個結(jié)局慘淡的人物上場, 似帶著一種輕飄的悲天憫人的色彩。令銀蓮裙里的腳步險(xiǎn)些走亂了。 老太太一向見生客是不咂煙袋子的, 這回卻在上首椅上托著煙桿,翹著腿兒,一只金鎖邊的妃紅繡花鞋懸在裙擺下, 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晃蕩著,蜻蜓點(diǎn)水一般, 裙擺也跟著一圈一圈地輕漾著。 她一只胳膊肘閑撐在腿上, 微微壓著背, 周遭依舊圍著四五個丫頭婆子。如神座上的王母, 煙霧迷障間, 虛著笑眼將銀蓮打量, 狐貍似的,鬼祟地將人從頭望到腳, 又由腳望上去。 末了咂一口煙,吞云吐霧,“嗯, 不錯, 我看比梅卿強(qiáng)些。” 夢迢坐在另一邊, 笑著點(diǎn)頭, “我也這樣講。” 梅卿有些不高興了,不禁變了變眼色,在旁仔細(xì)看銀蓮一回, 向夢迢挑眉, “唷, 我倒不知該怎樣稱呼好了, 是多了位新jiejie呢,還是多了位新嫂子呢?” 慌得銀蓮忙福身,“不敢當(dāng),我比梅姑娘還小兩歲呢。” 誰知梅卿更有些不高興,立時(shí)拉下臉來不搭她的話。銀蓮心下已悔,哪有女人不怕老的?她忙改口,“雖然比姑娘小兩歲,瞧著卻比姑娘大個五六歲似的,我都自慚形穢了,哪里還敢當(dāng)什么新jiejie新嫂子的。姑娘叫我銀蓮就好。” 冷不防地,老太太一把將她拉到跟前,托著她一只手細(xì)看,“會個什么樂器不會?” 銀蓮呆著搖首。老太太又問:“樂理不通,書畫呢?可有學(xué)些?” 她仍舊搖首,“家里窮,不曾學(xué)過這些,有限認(rèn)得幾個字,也會寫幾個,就是寫得不好看。” 老太太一個嘆息間,有些厭棄地丟開她的手,托著煙桿子扭頭對夢迢犯愁,“倒有些費(fèi)事。” 夢迢笑道:“費(fèi)不費(fèi)事的往后再說嚜。” 說話起身,領(lǐng)著銀蓮姊妹往她們住的屋子里去。 那屋子卻是在西園,離夢迢所居不遠(yuǎn),僅隔著一片竹林。繞著林子小徑過去,洞門內(nèi)便是四間屋舍。屋里金漆器皿,官窯瓷器皆陳列些許,窗紗張貼囍字,臥房掛的丁香色的帳子,床前規(guī)規(guī)矩矩?cái)[放著一雙丁香色的睡鞋,榻上的褥墊也是丁香色。 “你瞧收拾得合不合你的意?”夢迢落到榻上坐,將炕桌輕輕一拍,招呼銀蓮也去坐。 銀蓮環(huán)顧一圈,倒沒說什么。卻是她妹子玉蓮,湊到跟前來笑嘻嘻道:“別的都好,就是這帳子與這墊子的顏色與這銀紅的窗紗不配,也不是我jiejie喜歡的樣子。” 銀蓮暗里扯她一把,為時(shí)已晚了。眼見夢迢眼里的笑稍稍冷聚,跟前婆子躬著腰上前一步,“姨太太不知道,丁香色是我們太太喜歡的。原不知道您喜歡什么顏色樣子,所以這屋子都是按著她喜歡的顏色樣子布置的,可見太太疼你呢。” 輕艷的窗紗,暗紅的家具,淡雅的帳子,這屋子怎么瞧怎么怪異,仿佛是個妖精的臉,仿著人的樣子,涂抹成一種吊詭的媚艷。 銀蓮雖不喜歡,也忙拔座起來福身,“謝謝太太費(fèi)心。”暗里又扯她妹子一把。 她妹子心里有些不服,正背著臉過去,誰知夢迢總算正眼瞧她,歪著臉來問:“姑娘叫什么?” 銀蓮代答了:“回太太,叫玉蓮。” “多大了?” “今年十六了。” 夢迢沒情緒地笑一笑,“十六,不小了,該瞧戶人家定下來。等老爺回來,我同他商議商議,給你妹子定門好親事。” 言訖使婆子領(lǐng)了兩個丫頭進(jìn)來。丫頭懷里皆捧著兩個匣子,揭開來,里頭是些首飾頭面,有金銀的、翠玉的、寶石的,琳瑯滿目。 夢迢慢條條地理下衣襟,起來側(cè)著身子立在邊上,揀起一支金蝴蝶壓鬢釵轉(zhuǎn)在指間,斜斜回眸,“丫頭是給你這屋里使喚的,底下還有兩個婆子,有什么話只管吩咐她們?nèi)プ觯瑥拇诉@里就是你的家,不要見外。倘或哪里不好,你打發(fā)她們來回我。忙活了一日,早些歇著吧。” 銀蓮起身將她送至洞門外,已是黃昏金燼,夢迢白日的一點(diǎn)親切仿佛太陽燒完了似的,背影如早春的夜風(fēng),杳杳吹來,使人冷不丁打個顫。 春夜闌,更漏緊,孟玉不在,銀蓮初來,自然是睡不著。連夢迢也似有愁腸繞心,躺在床上總也不能睡,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溜個人影過去,連那早年間訛詐過的那些書生秀才都過了遍影。 那些音容笑貌多半都陌生了,說的什么話也早不記得,因此更是雜亂無章。 后頭那一雙雙鼻子眼睛竟凝成了董墨的模樣,恨得夢迢一咬牙,嘴里暗罵“索命鬼”,翻身抱住孟玉常睡的那只枕頭。 枕頭上有孟玉的余味,似一股安神香,幽幽地綿延夜半,將她哄睡。醒來早是日上紗窗,喊來彩衣問日子,彩衣告訴是二月二十二,夢迢便倚在床罩屏上發(fā)呆。 彩衣窺她秀發(fā)半遮,衣帶慵散,忍不住添一句,“老爺估摸還有半個月才回來呢。”夢迢眼皮動了動,斜她一眼。 彩衣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又將腰桿壓低幾寸,“告訴平哥哥是咱們?nèi)吕锘貪?jì)南,到底是三月哪天呀?” 夢迢將眼皮子一翻,趿鞋下床,“誰同你說這個了?” 那可就猜不準(zhǔn)她在發(fā)什么愁了。彩衣癡癡呆呆地走到妝臺來替她梳頭,對著鏡子歪下臉,“姨太太又來了,在廊下站著呢。” “又來了?”夢迢對著鏡子翻了記白眼,“不是同她講了犯不著日日請安么?” “講了。可她講不敢壞規(guī)矩。” 那銀蓮進(jìn)府這幾日,孟玉還不曾歸家,只得日日提著精神,一分不敢松懈。天蒙蒙亮就穿戴好先去拜老太太,落后便趕到夢迢這屋里來請安。 早兩回來時(shí)吵著夢迢睡覺,見夢迢臉色些微不好看,這兩日便不叫丫頭通報(bào),只在廊下站著等。 就連老太太也抱怨天抱怨地說:“這妮子是不是成心的?!天還沒大亮呢就到屋里來請安,我要她來請這個安?我又不是她婆婆!” 夢迢亦有苦水,可先前架子擺得太莊嚴(yán),這會日疊日的犯懶,倒叫人看不起了,于是只得打著精神應(yīng)酬。 將人請進(jìn)來,勉強(qiáng)應(yīng)酬幾句便打發(fā)去了。正要擺午飯,倏然見管家進(jìn)來遞消息,“往章丘去的小廝回來了,說是章丘縣那頭人證物證皆有,還將常秀才打了十個板子,現(xiàn)關(guān)在大牢里,等著發(fā)落呢。章丘縣那縣令是塊硬骨頭,說事情屬實(shí),不能徇私枉法,意思要咱們出五百兩銀子贖人。” “五百兩?”夢迢哼著笑,“他倒是張得開嘴。得了,你去吧,我去告訴老太太。” 管家走出幾步,末了又回身,“我聽說咱們家未來的姑爺柳大人與那章丘縣縣令有幾分交情,或者叫他寫封信去說一說?” 夢迢默一會,擺手叫他去。飯后行到老太太屋里來,這頭里也才吃過午飯,丫頭們正收碗碟,成套的描金白瓷,一頓飯吃了六樣菜,每盤皆剩得沒動過似的。 老太太在榻上漱口,夢迢坐下去將常秀才的事情一說,老太太便狠擲了絹?zhàn)樱胺潘锏墓菲ǎ∈裁慈俗C物證?我看就是他們存心栽贓陷害!少君我還不知道?那樣實(shí)誠的性子,哪里會舞弊?況且那樣的學(xué)問,又何必舞弊?” 說得在理,夢迢沒奈何地嘆一聲,“可好端端的,人家栽贓他一個窮秀才做什么?這個章丘縣的縣令,一向不大與玉哥往來,人證物證皆有,強(qiáng)行叫他放人,是斷不能夠的。要不娘就出了這五百兩銀子。” 要老太太的銀子莫如要她的命,她將眼煙袋抽出來,咂了一鍋煙,適才定了主意,“不是說這縣令與柳朝如相熟?叫人替我備轎子,我去找他說說。” 按說未來女婿,沒什么不好開口的。可自打柳朝如上回來拜年后,老太太瞧他總有些心里毛毛的,乍覺那是個陰沉沉的鬼,暗里不知憋著什么主意,叫人琢磨不透。 她老人家,最不愛與城府深的男人打交道,據(jù)她心里想,年輕男人還得像小貓小狗,不必太聰明,皮相生得好才最要緊。 這廂定下主意,隔日便吩咐了軟嬌往柳朝如家中去。穿的是素面黑緞比甲,寶藍(lán)的羅衫,湖藍(lán)的錦裙,打扮得肅穆又端莊,又帶著兩個婆子四個丫頭,排場擺得足足的。 落在柳家門前,兩扇掉漆的木門半開,老太太往里一瞟,登時(shí)狠皺了秀眉,“這就是柳家?” 婆子上前答話,“是了,管家說下的地方,錯不了。” 老太太將上半身后仰著,抬頭瞧那院墻,又瞧回門內(nèi),連連搖頭,“梅卿哪里吃得這個苦?就是從前我們住的地方,雖然小些,也不像這里老舊。你聞,還有股木頭發(fā)霉的味道。” “嗨,柳大人是個男人,男人家住哪里都住得慣。咱們二姑娘死活要嫁他,您也攔不住,日子是她自家在過。況且二姑娘手里也有幾千銀子,只要她舍得拿錢出來謀劃,這個家也能過得風(fēng)光起來。” 說話推門進(jìn)去,正趕上柳朝如打正屋里出來,穿著件蒼色的法氅,里頭靛青的直身,像是要往哪里去。迎面見著這一行,先是楞了楞,后大不走來作揖,“您怎么想著來?事先該派個小的傳話,我這里好預(yù)備預(yù)備。” 老太太一行往中間石子鋪道上慢行,一行向墻角那片地望去,“哎唷,你怎么還種地呀?你一個人能吃多少,街上買去就是了,做什么把個家弄得泥泥漿漿的?” 說話間,那地里站起來個小廝,短褐上沾了些黃泥。老太太眉黛立時(shí)緊蹙,“你瞧瞧你瞧瞧,這像是城里住的大人家?倒像山溝里挖地的農(nóng)戶。別叫那小的給我瀹茶啊,臟兮兮的……” 那潼山聽見,登時(shí)翻個白眼轉(zhuǎn)背蹲下去,接著割他的韭菜。這可算觸著了老太太的脾氣,立時(shí)炸起來,“嗨,這么不懂規(guī)矩?!你這個人,連個小廝也教不好!一會拿了他打個十幾板子,我看他還橫不橫!” 柳朝如一面笑,一面引著她往屋里進(jìn),“潼山年歲小,尚且不懂事,別動怒。快里面坐,我給你瀹茶。” 屋里她也嫌不好,總覺得有股窮酸味兒,拈著帕子在臉前扇一扇,落到上首椅上,回首就將柳朝如瞅一眼,“我一向是只吃雀舌,或是西湖龍井的。” “那,可沒有。”柳朝如像是半點(diǎn)不覺抱歉,十分坦然地往架子上取茶葉罐子,“你湊合湊合吧。” 老太太一口氣慪上來,要不是有事來求他,立馬就要提裙走人!此廂坐在那里,將他的背影恨了八百個來回。待他轉(zhuǎn)過來,她頃刻換了臉,盈盈笑著,“那只得將就了,總不能叫你現(xiàn)買去。” “就是現(xiàn)買也沒有這個閑錢。” 又令她添恨幾分! 柳朝如倒還是那副坦蕩模樣,就在屋里搬了爐子瀹茶,其間將幾個丫頭婆子睇一眼,“屋子小,幾位請到外頭等候,老太太若要什么,我再叫幾位。” 領(lǐng)頭的婆子將老太太瞧一眼,把煙袋奉上,裝了煙點(diǎn)了火,適才領(lǐng)著丫頭出去。誰料院中潼山在澆地,一瓢一瓢的水直望她們?nèi)垢聺姡恍杏种缓猛说秸獾群颉?/br> 煙一咂起來,屋里頃刻生成了一道霧障,在霧障里,老太太總算又自在些了,翹起腿來,背也靠到椅背上,“你來坐,我有樁事情要同你說。” 這頭正瀹好茶,用柳朝如素日使用的一只青花盞,燒得不好,盞內(nèi)有幾道細(xì)碎的裂紋。奉在案上,她眼尖,瞧見了碰也不碰,仍托著煙桿使他坐。 柳朝如便在下頭椅上坐下,朝那盅看一眼,“這是我使用的,干凈的。” 老太太卻道:“一個縣令,何苦把日子過得這樣窩囊。” 話不投機(jī),他只是笑笑,“有什么事?請說。” 或許在慣常籠罩她的煙幕里,他那雙似有所謀的眼睛射不進(jìn)來,她沒再感到細(xì)細(xì)的不自在,慣常的端著腰肢,“聽說你與章丘縣的縣令有幾分交情?我這里正好遇見樁煩難事要與他說話。他押了我的義子在牢里,平白無故的竟說我那義子院式舞弊!院式都過去兩三年了,這會查什么?可見是欲加之罪!你同那縣令說一說,抬抬手,將我那義子放了,可別耽誤他鄉(xiāng)試,毀人前程,要遭報(bào)應(yīng)的呀!” 煙幕也使她有些看不清柳朝如的表情,只有一陣緘默后,聽見他兩個手指頭輕緩地叩著案,“篤篤篤”的聲音,中間間隔著短暫的岑寂。 四.五聲后,他拖著音調(diào),“義子……你像是喜歡收養(yǎng)些孩子在膝下,梅卿小姐是孤苦伶仃給你撿來的,這位義子呢?也沒父母?” “有個爹。”老太太脫口而出,后頭想來與他說不著這些,便提起氣來,“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趕緊放他出來。” “孟大人呢?怎么不叫孟大人說句話?” “那章丘縣的縣令不認(rèn)吶!玉哥兒雖是個府臺,卻不是恃權(quán)凌弱的人,人家擺了什么證據(jù)在那里,不依,我們也沒法子,否則我還至于來找你?他認(rèn)錢不認(rèn)人,要五百兩銀子贖人。” 柳朝如慢條條笑道:“五百兩,你拿不出來?” 拿倒是拿得出,可老太太終歸是心疼銀子,在上頭啞了一陣,驀地生了氣,“有你這么個現(xiàn)成的門路在這里,又何必費(fèi)那個錢?!怎么?做女婿的幫丈母娘這點(diǎn)子小忙都不情愿?我曉得你有些清高,不愿意徇私,可你想想,我這少君是個讀書人,你幫他一把,日后保不定就是國之棟梁!” 一聽“我這少君”四字,柳朝如漸把笑意轉(zhuǎn)冷,“別的都能幫,唯獨(dú)這個忙我?guī)筒涣恕H司褪俏医凶サ模矣纸腥朔牛皇撬H送婷础!?/br> 乍聞此言,老太太一張臉登時(shí)由煙霧中沖將出來,“什么?!”她猶不可信,瞪著烏溜溜的眼,“你叫人抓的?你憑什么抓他?!” “他身負(fù)功名,卻奴顏媚骨攀附權(quán)貴,有辱圣學(xué),不該懲治懲治?”柳朝如先義正嚴(yán)詞說這一句,后面孔一轉(zhuǎn),露出些調(diào)侃,“要放他,就得打點(diǎn)五百兩銀子,你舍得么?” 她要舍得就不來這一遭了!老太太噌地站起來,“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也慢條條地拔座起來,緩步逼近,“不舍得銀子,就得舍人。要放他也容易,只要你往后別再與他往來就是了。你會害了他的,聽話,啊。” 待他迫近了,一雙貪目直往她骨頭縫里鉆,她那融入骨血里的男女之道倏地蘇醒,就是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明白過來,卻有些不敢信,一雙眼連眨也忘了,只管怔怔地將他仰望著,“你、你你你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柳朝如中間那條唇線始終微微上揚(yáng)著,眼色濛濛,像三月的雨,帶著溫柔的冷意,“說穿了,我怕你害臊。” 老太太蒙了一會,陡地跳將起來,指著鼻尖罵他:“你個大逆不道的東西!你、你寡廉鮮恥!你不要臉!” 他卻笑,“我都認(rèn)。” 老太太當(dāng)下恨不得一煙鍋?zhàn)釉宜浪】墒謪s嚇得發(fā)顫,有些提不起來。于是橫他一眼,舉步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