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鍋房拆了，現在的院子看著特別空曠，穆冰瑩站在老井臺邊，看著被修繕過的房間，仿佛又看到了十幾歲的自己，偷偷打開后門，沖上山去看書，早上再拎著籃子，假裝早起上山挖冬筍摘野菜采蘑菇回來，路上遇到人，還會被夸幾句勤快。

    顧長逸拎著東西進院子，看到媳婦房間，嘴角微微掀起，“這間房間還保留著。”

    “保留著，必須保留著。”村支書主動幫忙拎著東西走進來，“冰瑩住過的房間，以后說不定會有很多人來參觀，當時文工團那些人下來，第一時間就來到這里看玫瑰住的地方，我特地讓你爸媽保留著，不允許拆。”

    “你讓的！你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董桂紅就差沖村支書吐口水了，“明明是我舍不得扒，你才想起來要保留，又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村支書一點都覺得臉紅，理直氣壯道：“我又不是白攬功勞，反正以后我活著，就沒人能動這間房子。”

    董桂紅撇嘴， “你功勞大，你這么能，當初我也沒見你提議多分一塊宅基地給我，讓我另外蓋房子，保留這些老房子。”

    “那不是那會知道咱們村要有全公社第一棟民住樓房了，興奮得什么都忘了，我要不那么激動，肯定能想起來另外選地給你蓋樓，保留玫瑰住過的所有老房子。”

    村支書一臉可惜，“這些都是咱們文化村的文化瑰寶呢。”

    “嘁！”董桂紅轉頭看著女兒：“這間房間還能住，里面我們房間隔壁，也特地給你布置了一間屋子出來。”

    一回來就聽到熟悉的斗嘴，穆冰瑩笑著往里面走，“嫂子住樓下還是住樓上？”

    “住樓下，坐月子爬上爬下多不方便。”董桂紅跟著女兒往里走，“你嫂子也念叨要去島上看你，她反正就成天想去島上，按月份生了，去公社醫院路上還在喊著怎么這么快生，還想著去島上跟你一起坐月子。”

    “瑩瑩，我都等你半天了，眼睛都望直了，你怎么還不進來。”

    穆冰瑩才剛走進堂屋，就聽到左邊屋子嫂子在叫，轉頭看著顧長逸拎著東西走進來，“媽，把這袋子東西都拎著，還有這個大布包，這個包裹，都是給嫂子和晶晶的東西。 ”

    顧長逸把東西都遞給丈母娘，知道他不能進嫂子正坐月子的房間，坐在堂屋跟老丈人聊起來。

    穆冰瑩推開房門走進房間，房間墻都刷成了白墻，安了電棒，看著明亮整潔，大衣柜和床還是哥嫂結婚時置辦的家具，當初都是實木，實木家具顏色越用越好看，放在新房里一點都不顯舊。

    王雨娟穿著薄褂子，頭上用絲巾綁著，懷里抱著粉□□白的小嬰兒。

    穆冰瑩腳步加快走過去，目光情不自禁柔和，“晶晶~小晶晶~”

    “你姑回來咯~轉著眼睛看你呢，大的小的都認你。”王雨娟將女兒舉起來，遞給小姑子，“抱一抱，先學著怎么抱，等生完立馬就能上手，不會顯得手忙腳亂。”

    “我在島上不缺孩子抱，張婉姐早就生了，阿依和芝莉也都生了。”

    穆冰瑩把小侄女抱起來，“哎！笑了，晶晶笑了哎！”

    “是嗎？我看看。”王雨娟坐起身體，果然看到女兒咧著小小的嘴角，“還真是稀奇了，還真是親你哈，剛才吃完奶都沒對我笑一下。”

    穆冰瑩得意笑了，小侄女這一笑，把她的心都笑化了，主要小晶晶長得特別好看，粉□□白軟糯糯，瞳仁黑亮，長得像她哥，她跟她哥也有點像，這就感覺懷里抱著的是自己孩子，“晶晶，看到姑姑回來了開心啦？你是個小人精啊？”

    小碎花抱被里的小嬰兒，聽著穆冰瑩的話，又揮舞著小手，咧著小小的嘴巴笑著。

    “還真是跟瑩瑩親啊？”董桂紅把東西都拎進來，看到孫女的笑臉，感覺看到了女兒還抱在懷里的樣子，每次看到心里都發軟，所以格外疼孫女，“晶晶~”

    “媽一天要看不知道多少回晶晶，我看媽是想你了。”王雨娟看著床尾婆婆剛拎進來的大包小包，“瑩瑩，你都買了什么？”

    “奶粉，奶瓶，我親手做的一些小衣服，還有給你喂奶穿的衣服，給壯壯做的衣服，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母嬰用品。”穆冰瑩舍不得將小侄女放下，“月子里我在用縫紉機學做衣服，正好港口越來越發達了，供銷社很多布布票都打折扣，我就買了各種顏色的布料練手，逛了幾次僑匯商店和港口，看見適合我們用的，就都買了雙份，等你能下床了，自己慢慢看吧。”

    王雨娟掀開被子，翻身下床找拖鞋，“我剛生完就能下床，媽不讓，上個星期就該出月子了，媽非得讓我做四十八天，說把我平時身上的不舒坦都養回來，我天天躺床上就跟蹲監獄似的，天天想去地里去工坊干活，知道去不成，就天天盼著你回來。”

    穆冰瑩知道嫂子坐四十八天月子的事，看著嫂子幾乎是沖到床尾翻東西，一看就是真的被憋壞了，忍不住笑出聲，“過兩天我就把媽帶走了，你想被管，都喊不到媽管你。”

    “所以我說天天盼著你回來啊，除了盼著見到你，也是盼著你趕緊把媽帶走。”王雨娟翻出一沓子小衣服，驚得嘴巴都張成了o形，“我的天啊，你是練了多少次手，做了這么多衣服，這得夠晶晶穿到會走路啊。”

    穆冰瑩回到家嘴角就沒落下過，“慢慢穿著，我選的都是細棉布，很柔很軟的，做好了就拿肥皂洗干凈暴曬過了。”

    “我這閨女，可真是趕上好時候了。”王雨娟一件一件看著小衣裳，再看包里的鐵罐奶粉，印著小花朵的小奶瓶，語氣里充滿了羨慕，“真是聞著福氣投胎的，是個福囡囡。”

    “是啊，就是個小福囡。”董桂紅接過孫女抱著，對女兒道：“滿月了也不輕呢，你快坐下歇著，肚子沉得很。”

    穆冰瑩肚子里揣著一個，懷里抱一個，確實沒幾分鐘就累了，坐在旁邊椅子上，突然想起了李紅姝，“媽，李紅姝生的男孩女孩？”

    “女孩。”王雨娟翻完一個包裹，打開第二個包裹，“前天抱著孩子走了。”

    穆冰瑩疑惑，“走了，去哪？”

    “去江南，找她孩子親爸。”王雨娟找到小姑子給自己做的衣裳，“這不是都恢復高考了，前前后后公社農場里的人都平反走了，聽說高考一恢復，很多人都恢復成老師了，日子眼看是往好方向走了，她就帶上她媽去江南，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果。”

    穆冰瑩微微愣了愣，真沒想到會聽到這么個消息，“要能找到，她日子能好過一些了。”

    “她現在日子也還行，你讓村支書去打過招呼以后，你的名氣越大，那邊公社就對她挺照顧。”王雨娟將抖開的衣服重新疊起來，“她走之前，就是花圃技術員，工分掙得不少呢，夠她們三個人吃，常文棟也不敢去鬧。”

    “常文棟現在在干嘛？”才過去一年，穆冰瑩有種過去很多年的感覺，可能主要是大家都成家懷孕生孩子了，邁過人生當中最重要的兩個坎，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能干嘛，在村里種地，天天拿著報紙讀，一看到我們就夸你，美得冒泡。”王雨娟一臉嫌棄，以前還覺得常文棟各方面條件不錯，現在真是覺得當初是瞎了眼。

    穆冰瑩聽了也一臉嫌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紅包放到小侄女抱被里，“這是姑姑給的滿月錢。”

    “買這么多東西還給什么錢。”王雨娟伸手把紅包拿走了，摸到厚度驚了驚，拆開一看，“這是多少，得有一百吧？給這么多干什么，給個十塊二十塊都了不得了。”

    “拿著吧。”穆冰瑩逗著小侄女，“第一次見面禮，多給點，以后回來少給點。”

    “真是個福囡囡。”王雨娟又感嘆了一遍，“我怎么不等到這個時候再投胎呢。”

    “盡說胡話。”董桂紅沒好氣說了一遍，把孩子放到床上，“走吧，出去吧，屋里沒開窗，悶得很。”

    “瑩瑩，你什么時候走？”王雨娟重新躺回床上，“等你一走，我就開窗戶，下床出去溜達。”

    穆冰瑩看嫂子真被憋壞了，笑著道：“明天就走，我也快足月了，本來醫生都不讓我出島，我想回來一趟看看你們，跑一跑，不然生完要一兩個月出不了遠門。”

    “哎對了。”王雨娟看著小姑子圓鼓鼓的肚子，“我聽說你們島上那個葉院長，是什么中醫世家繼承人，他有沒有看出來你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第188章

    “他沒說。”穆冰瑩摸著肚子， “這事情光把脈也說不準吧。”

    “怎么不準，我聽說……”

    “你聽說你聽說，都是聽說的還有什么好說的，我還聽說這世上有神仙有妖精， 你去后山找個出來給我看看？”董桂紅沒好氣道：“提前知道又怎么樣， 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男孩女孩都一樣。”

    “這不是好奇么。”王雨娟坐在床邊， 不想回被窩里， “要是能提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買東西不就方便了， 省得還要準備雙份。”

    婆婆講男孩女孩都一樣， 王雨娟心里是相信的。

    以前也相信，但還是抱著再生一兩個男孩的心思，但現在不一樣了，整個村里的環境都變成了男女平等。

    要擱以前， 她生個女孩，村里肯定就有閑話說生了個沒用的丫頭片子，肚子不爭氣，生個賠錢貨還坐四十八天月子之類的話，結果現在一丁點這樣的聲音都沒有， 這是實打實的變化。

    婦女們不說，男人們不敢說， 因為經過徐老師解釋， 大家都知道了，生男生女跟女人的肚子沒關系， 主要是看男人， 真要怪也得怪男人， 不能罵女人。

    當然，現在也沒人敢挑起這樣的話題，雖然她知道，村里有些男人骨子里還是重男輕女，但是村里氛圍變了，誰提誰就是欠罵，就得被全村人指責，嚴重的還會被村支書和族老們趕出去。

    因此，就算更喜歡兒子也得藏在心里捂爛了，不能表現出來，更不能刻薄女兒吃穿，不讓女兒上學，得把女兒捧在手心里疼。

    所以她才說，她這閨女是聞著福氣投胎的。

    “別理你嫂子，什么都不要去想，來了就都是該來的。”董桂紅不擔心女兒，也知道她對生男生女很無所謂。

    穆冰瑩懷著孕沒往樓上去，就在自家院子里轉了轉，沒去新房間休息，還是選擇在原來的房間休息。

    “下午我們再去一趟山上吧。”

    穆冰瑩躺在床上，看著給自己削蘋果的顧長逸，“咱家的果樹還得兩三年才能結果子，今年的葡萄也不能吃，去山上多摘點水果帶回島上。”

    “我去摘，你別去爬山了。”顧長逸將蘋果削成塊放到碗里，再把碗端給媳婦，“怎么到預產期了，這么喜歡走動。”

    “可能不是我喜歡走動，是肚子里的想出來走了。”穆冰瑩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拿起蘋果咬著，“以前要說上山，你起勁的不得了。”

    聽到媳婦的調侃，顧長逸伸手捏著她的臉頰，“逗我？”

    穆冰瑩嚼著蘋果，上揚著嘴角，“述說事實。”

    “你逗吧，就逗我不能怎么著你。”顧長逸撫摸著媳婦的肚子，“下午就去工坊學校走一走，別爬山了，萬一生在山上怎么辦。”

    穆冰瑩斜了他一眼，“你當生孩子這么順利，在山上疼了就能立馬生在山上。”

    “我媳婦一定順利。”

    顧長逸傾身側貼在穆冰瑩的肚子上，眼底情緒復雜，暗藏著緊張與忐忑，“一定順順利利。”

    下午穆冰瑩到底是沒去成山上，她睡午覺睡過頭了，顧長逸沒叫她，家里人也沒叫她，一覺睡到了近晚飯時間才醒過來。

    “你怎么不叫我。”

    穆冰瑩走到井臺洗了一把臉，沒敢往里走，井臺上有青苔，怕一不小心滑倒。

    “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你。”顧長逸手里拿著一長串紫色的葡萄，正一個一個摘下來，放到水盆里搓洗，“都不用你上山，村里人都搶著給你送水果。”

    “可不是，穆暉媽拿來一筐葡萄，他們家今年夏天分到的葡萄估計都送來了，還有這些甜瓜，蔬瓜，西瓜，石榴，柿子。”

    董桂紅正忙著收拾要帶上島的東西，水果直接放到筐里搬上車，等伺候完女兒月子再帶回來，“島上就缺這些東西，這次多帶點，這些都挺能放的，不放冰箱也壞不了。”

    “媽，你們帶一兩件厚衣服，刮臺風的話，早晚挺冷的。”穆冰瑩搬了個小凳子坐下，從水里撈葡萄剝皮吃，“爸，您是不是想謝工頭他們了？”

    本來只是讓她媽跟過去，沒想到她爸也要跟著去。

    “是的，就是想那些人了。”董桂紅讓丈夫理東西，自己去廚房燒晚飯，“生產隊長徹底交出去了，又剛過了秋收，正是沒什么事可忙的時候，自打從島上回來，他就迷上了釣魚，還嫌棄咱村里的魚不能生吃，跟你嫂子一樣，成天想著上島，這回就一起去吧，趁著你坐月子的機會，可以好好待上一個月。”

    顧長逸突然接話：“媽，瑩瑩不做月子，你們也能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董桂紅和穆德厚臉上出現笑容。

    “行，媽有空就去住。”董桂紅往鍋里添完水，走到灶洞前坐下，往里面添柴，“我們這次走了，正好也能讓你大嫂娘家人過來住一陣子，這些年家里窮，房子又破又擠，壯壯外公外婆都沒到閨女家住過。”

    “挺好，這樣大嫂一個人也能忙得過來了。”穆冰瑩洗了手，走到廚房里，看著嶄新的灶臺，“媽，貼了瓷磚方便吧？”

    “方便，你說什么都對。”董桂紅看到閨女就高興，聽到閨女講話更高興，這趟去島上，她也是期待很久的，“別在這里待著，熱，去堂屋吹電風扇去。”

    “沒事，剛起來不怎么熱。”

    穆冰瑩把旁邊的小椅子提到灶洞前，慢慢坐下，看著柴火燃燒旺盛，時不時“噼里啪啦”嘣個火星子，仿佛又回到了結婚前。

    那時候還不認識顧長逸，嫂子忙著她相親，她媽天天跟嫂子賭著氣，有一丁點不對勁，就要找茬吵起來。

    外面還有李紅姝故意一天往她跟前跑三四回，跟蒼蠅似的煩人。

    董桂紅也想到了去年這時候，母女倆待在灶洞前煮咸雞蛋，她還問著女兒到底想不想嫁人，誰成想今年女兒肚子都快臨產了，忍不住笑著伸手摸了摸女兒肚子，“真好，你找到長逸，媽這輩子是真放心了。”

    “他是很好。”結婚以后，隨著日子越過越久，穆冰瑩越認可村里人說她有福氣的話，要沒福氣，哪能認識這么好的顧長逸。

    “誰很好？”

    顧長逸端著洗掉泥漿的咸雞蛋和咸鴨蛋，“誰啊？”

    “明知故問。”穆冰瑩白了他一眼，“這會兒耳朵又失靈了？”

    顧長逸掏了掏耳朵，“你不是說我耳朵時好使時不好使么？”

    “想聽我們多夸你幾遍？”穆冰瑩一臉“我看破你心思”的表情，“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