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冰瑩心里感動，手上沒再推辭，“謝謝爸?！?/br>
    “不謝，不用客氣。”顧昌巍跟著起身，看向大兒子，“你去找小陳拿鑰匙，車子給你用，我坐高政委的車去軍區(qū)?！?/br>
    顧長逸點了點頭，“過年菜我們來備，您不用管了。”

    這話是說大年三十在大院過了，顧昌巍眼角重新露出笑紋。

    兩人這次沒有開車先到供銷社和百貨商場，而是來到了著名混亂的珠三角港口。

    看著前方還沒完全建成，卻已經(jīng)顯露出繁華的自由市場，穆冰瑩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新的國營市場嗎？”

    “不是國營。”顧長逸打開車門下車，“現(xiàn)在還不能明說，等建成之后就知道國家是什么意思了，珠市臨著港市，這里一向混亂，強行壓制解決不了根本，與其堵不如疏?！?/br>
    顧長逸看媳婦聽得迷糊，笑了笑，剛以為媳婦想不到這上面，就聽她道：“你是說國家有計劃徹底開放海運經(jīng)商？”

    穆冰瑩說完覺得不對，現(xiàn)在海運沒有關閉，“你是說，開放私人經(jīng)商！”

    顧長逸吃驚，“你怎么想到的？”

    目前知識分子被平反，致使恢復高考有跡可循，但是恢復小商小販可以說一點痕跡都沒有，她媳婦居然立馬就猜到了！

    第169章

    “國營經(jīng)濟與集體經(jīng)濟是要先穩(wěn)定內(nèi)局， 如果內(nèi)局得以平定，自然要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這是歷代史書記載新建王朝相同的術法道理?！?/br>
    穆冰瑩看著顧長逸的表情，又道：“你是想說， 現(xiàn)在國情混亂剛才平息， 算不上平定？”

    顧長逸沒點頭，也沒搖頭， “你是怎么想到這點， 目前得到平反的只是知識分子，你怎么會想到開放經(jīng)商？”

    “上面平反的不是知識分子?！蹦卤撏胺剑?nbsp;“上面真正平反的是讀書無用， 知識無用?！?/br>
    顧長逸心頭一震，之前他只是認為上輩子埋沒了媳婦的才華，現(xiàn)在覺得真正埋沒的是她走在前沿，超脫世俗的思想， 他壓抑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繼續(xù)問下去：“怎么說？”

    “先從公社生產(chǎn)隊說起，公社剛建立時，社員激情奮斗，二十年過去， 經(jīng)濟并沒有得到明顯好轉，自然而然會讓社員意懶心慵， 于是偷懶?；?， 得過且過的人越來越多，社員態(tài)度這樣， 產(chǎn)值自然無法上升， 經(jīng)濟更無法得到好轉， 再由公社往市里單位看，集體單位工作，采取的子女繼承制，擇親錄取，而不是擇優(yōu)錄取，于是就有了真正憑本事進單位的人，到了歲數(shù)換上沒那么多本事的子女。”

    穆冰瑩稍作停頓，“當然，肯定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子女，但是據(jù)我參加招工考試來看，青出于藍只占百分之二十以下，之前有報紙報道過，市二紡織廠招工三十名，接近二十五名不符合招工條件，這二十五名里甚至有呆傻等身體智商上的缺陷，這類事情不算少數(shù)，于是有了“讀書再多，懂得再多，不如有對好父母”這樣違反社會公平的社會準則，聽到機械廠反應或許沒那么大，換成科研、教育、醫(yī)療這些行業(yè)，對，就是會引起你現(xiàn)在變臉的態(tài)度?！?/br>
    顧長逸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你繼續(xù)說?！?/br>
    “親者居之制度二十年，這二十年國家經(jīng)濟面貌如何，單從二十來平均物價幾乎沒有上調(diào)，平均工資幾乎沒有上漲就足以可見，這已經(jīng)嚴重影響了國家全面發(fā)展，國家未來靠青年，青年一代的價值觀變成了這樣，上面當然要重視起來，由點至面，最終決定平反‘讀書無用，知識無用’，于是平反了一大堆知識分子，繼續(xù)往下發(fā)展，便是恢復高考，廢除親者繼承制，改用能者居之，良才善用，恢復公平選擇職業(yè)的原則?！?/br>
    穆冰瑩拎起手包，“重視個人，按照規(guī)律，會繼續(xù)發(fā)展成重視個人經(jīng)濟，如你所說，與其堵不如疏，希望是國家給的，國家背后是智者尋來的希望，希望從何處尋來？”

    穆冰瑩指著前方港口的人，“還是從人民群眾中尋來，有些人只能等待希望，但還有些人有機會尋找希望，中間再有知民情，解民意的國家干部，所以目前國情才能夠得以擰轉，灰暗的天才能重見光明，回到當下的原點，我們這十年被套的枷鎖太多，新的一場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但現(xiàn)在是這樣的干部當政，而人民群眾中向來蘊藏著無窮的智慧和力量，隨著發(fā)展與發(fā)現(xiàn)，枷鎖規(guī)則會一個個被打破，方式對了，國家就一定會脫貧脫困，經(jīng)濟騰飛，迅速追上發(fā)達國家的腳步，甚至是超越。”

    顧長逸內(nèi)心受到深深的震撼，震撼到他有些熱淚盈眶，他媳婦看透的規(guī)則，預測的猜想，在未來幾年，幾十年里全都一一實現(xiàn)，恢復高考，廢除子女繼承制，恢復個體經(jīng)營，國家經(jīng)濟騰飛，脫貧脫困，知識大爆炸，逐漸到軍事，信息化，互聯(lián)網(wǎng)強國……

    顧長逸傾身抱住穆冰瑩，低頭吻了吻她的耳后，語氣認真：“媳婦，等恢復高考，你一定要去上大學，一定得去上大學。”

    “哎呀！”穆冰瑩推開他，緊張看著前車窗，路上人不少，軍車本來就顯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看見，“你別我說的沖昏頭了，我們現(xiàn)在在外面還是得記住，要保持距離。”

    顧長逸咽下喉間的波濤洶涌，揉了揉穆冰瑩的頭發(fā)，“走吧，不是要買洗衣機？”

    “我就是順著你的話趕話，開玩笑的，就我們兩個人，都是薄衣服，要什么洗衣機，還不夠費事的?！蹦卤摽粗胺礁劭?，“我們就去逛逛，聽好多人說過這里港貨多，進口商品多，之前怕影響你，我都沒來過，現(xiàn)在既然市場都開始建了，我們也能去買一些沒見過的東西了?！?/br>
    兩人今天里面穿的是白襯衫，襯衫外面套的是穆冰瑩親手織的毛衣，顧長逸是黑色平針款，她的是深綠色樹葉針法，外面還套了一件黑色厚外套，現(xiàn)在中午天熱了，穆冰瑩把外套放到了車上，穿著毛衣襯衫往港口走。

    即便到了最熱鬧最能開眼界的港口，顧長逸和穆冰瑩走在一起，依然引起了很多人注目。

    港口有地攤，有店鋪，幾乎全是港貨和進口商品，許多吃食，小雜貨，電器，少部分能在百貨商場里看到，但大部分都在百貨商場里都看不到，她去過幾次僑匯商店，倒是看見不少類似產(chǎn)品，但是僑匯商店要票，并且僑匯票還很珍惜，很難弄到，這里就不需要票，只要有錢就能買到。

    “會不會正買著就被工商管理人員抓了？”穆冰瑩走了幾圈，還沒敢下手買。

    “有可能，現(xiàn)在雖然有松動了，還是處于灰色地帶?！鳖欓L逸停在一個攤販前面，“但你放心，買了不會對我有什么影響，大院里早就有人到這來買東西了，再說我們穿的是便服。”

    穆冰瑩跟著他停下，來這里就跟去以前的黑市一樣，“這是什么？”

    “車仔面，用開水泡，用鍋煮都可以。”顧長逸隨手拿起幾包，又拿起旁邊的小桶，“這是公仔面，港市那邊有流動攤販車，就像是幾十年前的餛飩面條車，用這種公仔面搭配咖喱魚蛋賣，兩種是港市的特色，我們拿一些回去給爸媽嘗嘗?！?/br>
    “多少錢？”穆冰瑩看著攤主，第一次買港貨，不知道會不會聽到離譜的價格。

    做生意就是耳聽八方，剛才顧長逸說的話，攤主已經(jīng)聽到了，覺得遇到了內(nèi)行，沒有開離譜的價格，老實說道：“車仔面一毛錢一包，公仔面三毛錢一包?！?/br>
    穆冰瑩微微詫異，這個車仔面比公仔面分量看著要多，沒想到價格反而便宜三倍，“隨便拿點嘗個新鮮，好吃再來買?！?/br>
    “買點之后帶回島上?！鳖欓L逸每樣拿了六七包，遞了錢，放到特地從大院帶來的籃子里，“那邊還有進口奶粉，給爸媽都買些吧?！?/br>
    “他們喝不慣奶粉，之前你買的奶粉，他們都不喝，等下去買麥乳精，我媽喜歡喝。”穆冰瑩注意到旁邊人買東西的價格，雖然不要票，但價格高了不少，她手里有票，不如去買實惠的相同產(chǎn)品。

    “記得我們上次去百貨商場買東西，我講價的事嗎？”顧長逸看穆冰瑩點頭，繼續(xù)道：“這里就可以講價，等下你試試?！?/br>
    “還是你講吧，我不了解行情?！蹦卤撨€記得他砍價有多離譜的事。

    “真不買洗衣機了？那里就有進口日立牌洗衣機。”顧長逸剛指著市場前面的店鋪。穆冰瑩瞪了他一眼，“沒完了？”

    顧長逸輕笑出聲，“誰讓我媳婦財大氣粗呢?！?/br>
    穆冰瑩扭頭看向賣衣服的攤販，差點被新潮的顏色款式迷了眼，都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夸張樣式。

    “要不要買？”

    “別了?！?/br>
    穆冰瑩搖著頭，“在島上用不著，也有些過于標新立異了，感覺一穿出去就是在挑戰(zhàn)目前的灰色地帶，上面得猶豫是打我還是不打我?！?/br>
    顧長逸又被媳婦說得笑出聲，“那我們買些吃的用的，趕緊去供銷社，還得回穆溪村?！?/br>
    兩人又買了曲奇餅干，雞蛋卷，瓶裝醬油，巧克力，午餐rou，瓶裝按壓式洗發(fā)水，還有一些糖果，活絡油等東西。

    “那里有小電器，今年三弟回來，我們給他買個見面禮吧，還有二弟和小妹，上次見了二弟，他給我送了一套茶具，還幫我去買材料，我作為嫂子，倒是什么都沒準備。”

    穆冰瑩早就想買，但一直沒想好買什么，送禮物就要送的人合心合意，不能隨隨便便應付，這同時讓她感到很頭疼。

    “等他們回來自己挑得了?！鳖欓L逸以前一直是這樣送弟妹東西，“讓他們挑，我們付錢?！?/br>
    “過年一見面就要送了，這怎么挑。”穆冰瑩突然看到了一臺照相機，頓住腳步，指給顧長逸看，“這個應該是最適合二弟用的東西吧？”

    顧長逸看到媳婦指的東西后，嘴角扯了扯，“別說，還真是，不過這個牌子挺貴的。”

    “多少錢？”穆冰瑩印象中的相機，大約和自行車收音機那些差不多價格。

    顧長逸往門口走，“是全世界最貴的相機品牌，這臺怎么也得幾百上千吧，你眼光怎么這么好，一挑就挑個拔尖的?！?/br>
    “能挑中你這個拔尖的丈夫，照相機還算得了什么?！?/br>
    “這話我愛聽，多說點?！?/br>
    穆冰瑩勾著唇角往門口走，“為什么這么貴？比電視小那么多。”

    “它雖然貴，但是物有所值，不過我們用不著買這么貴的相機，給他挑個一兩百塊的就行了?！?/br>
    顧長逸剛拿起來旁邊的相機，突然聽聞一聲哨響，店主忙把兩人趕到門外。

    港口市場開著的幾家店門全都在一分鐘之內(nèi)關閉，攤販收起東西隨便打了個結，背著逃跑，有的放到了自行車，三輪車，板車上，跑得更快。

    “我們也走。”顧長逸拿起籃子里的布蓋上，示意媳婦走最右邊。

    一群拿著哨子的工商管理員走進市場，步子邁得不快，不但沒有管行人，也沒去追攤販，沒有敲響賣東西的店門。

    等到上了車，穆冰瑩按住普通狂跳的心臟，“我還真怕把我們抓去了?！?/br>
    “不會。”顧長逸將籃子放到后車座，“要是真的抓，就不會提前吹哨了，這是兩相配合，他們巡查，商販躲避，路人也要迅速離開，大家維持政策落實前的試探狀態(tài)，如果政策下來，攤販就會正式遷入市場，工商調(diào)整規(guī)則合法管理，如果政策下不來，這些商品就會全部沒收，商販帶去接受教育?！?/br>
    穆冰瑩露出笑容，“上面在拿珠市港口做試點?！?/br>
    “沒錯?！鳖欓L逸發(fā)動車子，“相機暫時先算了，老二過年也不回來，先去買東西回穆溪村?！?/br>
    穆冰瑩點了點頭，看著前方隱有繁華趨勢的港口，“希望下次再來，這里已經(jīng)合法繁榮起來?！?/br>
    兩人身上帶足了票，到供銷社買了十斤豬rou，半扇排骨，豬蹄豬肘都稱了不少，六條大鰱魚，買了六只公雞，糕點點心各稱了好幾份，紅糖白糖冰糖也稱了好幾份，買了四桶桶裝裝散白酒，六瓶黃酒，盒裝香煙大包散煙也買上了，好幾袋面粉，紅棗蜜棗糯米粉等都買了不少。

    這種暴發(fā)戶似的買東西，在年底的供銷社不算起眼。

    春節(jié)是最重要的大年，一年辛苦節(jié)省到頭了，都到了該花錢的時候。

    穆冰瑩買了這么多不只是為了給家里，族里有些長輩要送一些，尤其是像傳她廚藝的七小爺，留在村里教書的班主任，過年了，沒條件都得送些東西，何況現(xiàn)在有條件了，禮更是不能少。

    等回市里了，報社，出版社那邊的禮也不能少，當然他們應該會給她先送禮。

    臨走的時候，穆冰瑩看到水果區(qū)居然有賣榴蓮的，不知道是不是珠市偏熱，過年還有榴蓮，當即買了一個，家里人都沒怎么見過，更別說吃過了。

    車后備箱塞得滿滿當當，這還是第一趟，等到過年了，還要來跑供銷社，大院那邊的菜和東西都還沒準備呢。

    車子往穆溪村走，穆冰瑩坐在車上，脫掉毛衣，“買東西跟打仗一樣，都出汗了?！?/br>
    顧長逸身上的毛衣早就脫了，他的頭發(fā)剛修剪過，露出優(yōu)越的側臉線條，穿著白襯衫，握著方向盤，“買東西出的汗，是不是叫幸福的汗水？”

    “那可不，希望人人都能因為買東西累到流汗。”穆冰瑩剝著橘子皮，掰了兩瓣先放到顧長逸嘴里，再自己拿起來吃，“也不知道我媽決定蓋房子沒有。”

    “我估計，媽不會單獨蓋。”顧長逸嚼著橘子，“媽有時候看著高調(diào)，其實在很多方面還是很低調(diào)的人，不會給子女添麻煩。”

    穆冰瑩掰著橘子往嘴里放，“但我爸媽那屋，其實是該弄一弄了，一下雨就等拿好個盆放到屋里，否則漏雨漏到地上，一地都是爛泥，現(xiàn)在又是冬天?！?/br>
    以前條件差沒辦法，大家都一樣，只能多拿幾個盆等雨，再把床挪到不漏雨的地方，雨停了再弄些泥稻草糊上將就。

    現(xiàn)在她有錢了，就很想讓父母居住條件變好一些。

    “其實除了高調(diào)這點，我媽的想法，還是不想拿女兒的錢，讓兒子一家的日子跟著變好，怕養(yǎng)大了我哥他們的胃口，也怕你心里不平衡。”

    顧長逸感嘆：“媽是很難得的長輩?！?/br>
    “是啊，所以我雖然出生在重男輕女的村里，卻沒有吃過重男輕女的苦?！蹦卤搶⒆詈髢砂觊僮淤愡M顧長逸嘴里，“子女都大了，父母就會常常覺得為難，不知道小叔有什么計劃，要是村里能跟著變好，我媽可能就不會想那么多了。”

    顧長逸笑道：“當初蓋壯壯那間磚房，我說蓋兩間，你不肯，現(xiàn)在是不是有點后悔了？”

    “不后悔，那個時候更不可能會答應?！蹦卤撦p嘆一聲，“其實我哥挺踏實一個人，就我嫂子容易高調(diào)，有點喜歡炫耀，不過不怪她，我們家以前是真窮，她每次進城，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受到了很多歧視，積壓久了，就想到原來看不起她的人面前秀一秀，嘚瑟嘚瑟，說起來也挺好玩的。”

    “嫂子就是很多時候想得不在點上?！鳖欓L逸看向媳婦，“別想那么多，她沒什么壞心腸，多嘚瑟幾次，沒什么新鮮感了就會沒興趣了?！?/br>
    上輩子嫂子人挺不錯的，媳婦兩次做月子，都是她和丈母娘一起來伺候。

    丈母娘老丈人去世了，她和大哥也把媳婦的墓打掃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都是她自發(fā)去打掃，不是他要求囑托。

    “這次回去再勸勸媽，想那么多，我看著她們?nèi)兆記]變好，我自己心里也掛念著?！?/br>
    這趟回去路上，遇到不少拖拉機，都是去公社去縣城兌換采買年貨，歡聲笑語都能壓過拖拉機的轟鳴聲，一看就知道今年收成不錯。

    過年忙，這次村支書與穆德厚都沒時間等在村口，車子第一次不用在村口停留，直接開到了家門口。

    “哎呀！回來了?。　?/br>
    王雨娟第一個聽到車聲，舉著兩只手，手上還潮濕著，一臉驚喜探頭，“媽，瑩瑩和長逸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