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只有年少不懂事時，才向她討要過東西。這么多年來，太平從來都是一退再退, 不論是太平的婚事，還是太平的當年對武承嗣的忍讓。直到今時今日，太平沒有流露一點僭越之心，皆是武皇給她什么，她便收下什么。

    武皇對太平的反應無疑是滿意的。

    “朕有些累了?！蔽浠手徽f了一句，太平便知趣地站了起來，對著武皇恭敬一拜。

    太平側臉看向婉兒，“好生伺候母皇，明日午時過后，來本宮府上幫本宮挑選新的詹事。”

    婉兒先對太平一拜，然后看向武皇，“陛下，明日臣可以么？”

    武皇點頭，“方才朕就說了，給太平好好選一個詹事。”

    “諾?！蓖駜侯I旨。

    “母皇，兒去春官處理公務了?！碧矫C然對著武皇再拜，終是退出了殿去。

    武皇看向婉兒，眸光若刀，似是可以一瞬洞穿人的心思，“你想做太平的詹事么？”

    “臣想，也不想?！蓖駜喝鐚嵒卮稹?/br>
    武皇頗是好奇，“哦？”

    婉兒并不繞彎子，繼續道：“臣少時便視殿下為知己，若能幫上殿下，臣自是一千一萬個愿意。只是，如此一來，臣便只能在公主府做一個小小詹事?！?/br>
    武皇不禁失笑，“小小詹事？鎮國公主府的詹事可比內舍人高一級。”

    “臣有臣的抱負，只有陛下可以幫臣實現?！蓖駜阂荒樐?，“終其一生，臣只想謀成一事?！?/br>
    武皇凝神，“何事？”

    “女子私塾?！蓖駜阂蛔忠痪涞卮鸬馈?/br>
    此事婉兒曾經陳情過，那時武皇說要慢一些，還不到時候。如今婉兒再提此事，武皇嚴肅看她，并沒有立即應聲。

    婉兒在武皇面前跪下，再次陳情，“史官若無女子，那史書便是男子一方之言。即便百年之內都做不到女子入朝為仕，也要讓女子識字知禮，唯有如此，史官一筆抹去的，才會有人記得，史官臆想的，才會有人佐證為虛。”婉兒說到激動處，不由得眼眶微紅，“并非女子天生不如男，而是讀書只有男兒天經地義，女子想識字，或是皇家貴女，或是官宦之家，或是商賈小戶，其他寒門女子大多只能女紅耕地一世，有許多人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她重重叩首，揚聲道：“臣請陛下允準，先在神都開設女子私塾?！?/br>
    武皇沉聲道：“你可想過，即便朕準了，也只會是兩種可能。一，明日早朝群臣反對，因為他們骨子里會害怕，忌憚天下女子也能拿筆記錄春秋；二，即便朕力排眾議，把私塾建起來，能將女兒送至私塾者少之又少?！?/br>
    天下夫子皆是男子，自古男女授受不親，他們不會把女兒送至私塾，先落一個污名。

    婉兒仰頭，凜聲道：“臣所認識的陛下，絕對不會輕易認輸?！?/br>
    武皇心間一燙，“你想好了？”

    婉兒點頭，“臣想好了！不管再難，也要在神都踏出第一步！”

    “不怕朝臣們上書按你一個教唆朕胡來的罪名？”武皇再問。

    婉兒重重點頭，“臣，不怕！臣可以做私塾的夫子，先斷了他們一個反駁的理由！哪怕只有一個女娃，臣也愿意手把手地教會她識字看書?！?/br>
    就像當年在掖庭時，她母親鄭氏教她識字看書一樣。小時候她也怨過鄭氏的嚴厲，可年歲漸長之后，她越發地敬重母親，若沒有鄭氏，便不會有今日的上官婉兒。

    讀書可以明智，也可以讓女子綻放出本該有的風采。

    天下不能只有一個武皇，也不能只有一個殿下，應該有更多女子顯露她們的才學，實現她們的抱負。

    那時才是真正的天下盛世。

    即便壽數有限，不能親眼瞧見那樣的盛世，婉兒也希望自己可以在混沌之中綻放自己的光亮，哪怕只有一點點微光，她相信總有女子能夠看見，能夠向往，也能夠百折不撓地追求同樣的光亮。

    一顆星辰無法照亮整個夜幕，可漫天星輝足以讓夜空璀璨。

    “小小一個內舍人都不怕，朕堂堂天子怎能不如你？”武皇放聲大笑，“平身，還嫌女子跪得不夠多么？”

    婉兒高興起身，“多謝陛下！”

    “此事只能你明著來辦?！蔽浠侍嵝淹駜海半拗荒艽е靼籽b糊涂，否則那班朝臣絕對不會松口。你個人想做的，與朕讓你做的，在他們心里是兩回事。”

    “臣明白?！蓖駜夯氐?。

    武皇再提醒婉兒，“此事也不能讓太平摻和。”

    “臣也明白，一定不會讓殿下參與此事?！蓖駜鹤匀恢獣援斨械睦﹃P系，如若那班朝臣們覺察公主也參與此事，日后公主即便過繼了李唐皇孫，他們也會事事提防公主，不會念在皇孫的面上暫時支持殿下。

    武皇提起朱筆，淡聲道：“私塾你就設在鄭氏那里，用度便從你的俸銀里面扣除?！闭f著，她看向婉兒，“水至清則無魚，今年春闈若再有士子給你孝敬，你可不能再拒了?！?/br>
    婉兒知道武皇的意思，“諾?！?/br>
    一個太過干凈的臣子，在眾臣里面是格格不入的。一旦發現這樣人，那些人定會連同一起把這個最干凈的收拾了。

    暗箭往往是最難防的，尤其是一群陰溝里的人投來的暗箭，婉兒能擋下一支，卻擋不下千千萬萬支。

    “至于姚崇與宋璟……”武皇實在是惜才，將這樣的人打發去房州，未免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