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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接到朝廷詔令時,已是九月末,他立即動身前往神都任職,無奈路上染了風寒,便耽擱了幾日。 他催促車夫快些趕路,他先行趕回神都任職,妻子與孩兒們另坐一車,隨后而行。 雖說他這幾年不在神都任職,可關于神都的事,他也略有耳聞。公主還朝,打理工部,朝廷上下贊不絕口,果然沒有辜負“鎮國”之號。 他經年未見公主,也不知公主是否還是當年那個熱忱又天真的仁德殿下? 每每想到這里,狄仁杰不免有些感慨,若是物是人非,女皇百年之后,誰來繼承大統?那幾個武氏子弟,都不是帝王之材,廬陵王庸碌,皇嗣李旦怯弱,這偌大的天下將由誰來引領? 希望這天下不要再四分五裂。 狄仁杰掀開車簾,看著神都郊外的山山水水,如此明凈的深秋山景,若是再被戰火燃透,那可是百姓之禍。 “大人,那邊好像是……”車夫放慢了車速,瞧見了一排橫在道上的衛士,等馬車略微走近,他認得公主的樣貌,不由得驚呼道:“殿下!” 狄仁杰早就瞧見了殿下,許久不見,殿下穿著這身圓襟袍衫,頗有當年高宗的神韻。 車夫趕緊勒停了馬車,跳了下來,恭敬地對著馬上的太平一拜,“小人參見公主。” “不必多禮。”太平含笑翻身下馬,快步走向了馬車,將下車到一半的狄仁杰扶住,溫聲道,“狄公也不必多禮,不必下車行禮。” 狄仁杰笑道:“禮數不可廢,殿下如今是春官尚書,更該明禮。” “本宮知道。”太平說著,拍了三下狄仁杰的手腕子,示意她也要上車。 狄仁杰知道這是殿下有話要說,便往車廂中一坐,讓太平上了馬車。 車夫識趣地走出十步之外,不敢打擾狄公與公主敘話。 太平剛剛上車,忽地對著狄仁杰單膝跪下。 “使不得!”狄仁杰急忙去扶太平。 太平按住了他的手,正色道:“這一拜,狄公受得!” 狄仁杰皺眉,“殿下這是何意?” “當年越王李貞造反,若不是狄公,只怕豫州百姓枉死者成百上千。”太平這句話已經想了許久,“狄公高義,卻遭小人陷害,委屈多年,本宮今日代母皇向狄公致歉。” 狄仁杰舒展眉頭,笑道:“殿下的歉意,老臣收下了。”可女皇陛下的歉意,他可不敢收。準確說,他當武皇的臣子多年,最懂武皇的心性,她那么高傲一個人,怎會打發公主來私下示歉呢? 太平聽見他強調了“殿下的”三個字,便知瞞不過他,笑道:“還是讓狄公看出來了。” “老臣當年可是大理寺寺丞。”狄仁杰提到那時候的名號,言語之間頗有自豪之意。 太平輕笑,“果真是什么都瞞不了狄公。” “殿下有什么要老臣辦的,盡管說來。”狄仁杰也不與她繞彎子。 “就一件。”太平認真回答,“幫本宮一起守好父皇傳下的江山。”她說得真切,也說得堅定,眼底滿是凜色。 狄仁杰靜靜地看著太平,片刻之后,才徐徐問道:“殿下,知道這話是謀逆么?” “知道。”太平答得干脆。 狄仁杰再問:“這些話若是傳至陛下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宮知道。”太平點頭。 狄仁杰眸光沉下,“殿下決定好了?” 太平重重點頭,“嗯!” 狄仁杰長嘆一聲。 太平接口道:“不論是李唐,還是武周,天下還是這片天下,百姓也還是這些百姓。雖說天下為公,可也該賢者為君。武承嗣一類的鼠輩,以權謀私多年,野心勃勃,若是這樣的人當了天子,百姓如何安居樂業?” 武皇看中的儲君就不是武承嗣他們,而是太平。這個心思,狄仁杰多年之前便已勘破。他慶幸時隔多年,殿下還是當年的殿下,卻也無奈,殿下若要入主東宮就必須誕下擁有武氏血脈的孩子。 李氏與武氏血脈相連,自此天下一家。 這是武皇想要的結果。 雖說也算是一種名正言順,可在李唐舊臣心里,總歸是一道利刺。武氏因為武皇一人雞犬升天,后世究起因果,這武周天下的得來,確實沒那么光明正大。加上武皇慣用的酷吏與嚴刑,雖說一時可以威壓天下,可待她百年之后,定有人回頭論算她的謀朝篡位之行。 “殿下不想入主東宮么?”狄仁杰忽然沉聲問道。 太平澀聲道:“武周的東宮,我一旦入主,便是不忠不孝。”她看向狄仁杰,眸光真摯,“狄公應該懂我之難。” 狄仁杰自是知道的。 “我的鎮國之號,是皇兄封的。”太平點到即止,“重潤是個好孩子,父皇在世之時便很喜歡他,他也是母后的親孫兒,身上也有李氏與武氏的血脈,不是么?” 狄仁杰聽見后面那句話后,瞬間明白了太平的意思,當年的皇太孫確實頗得高宗喜歡。 “殿下不后悔退這一步么?” “只要四海無恙,天下靖平,我愿當一世鎮國公主。” 狄仁杰在太平眼底看見了另外一種“天真”,那是對百姓的憐憫,是仁君應該有的悲憫之色。 可惜了,殿下若是個皇子,不論是李唐,還是武周,都是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