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頁
不能哭,不能顯露半點傷心。 婉兒不斷在心頭告誡自己,然而,還是忍不住悄悄顧看公主的背影。 今時今日,最難過的該是殿下。 太平知道婉兒就跟在身后,今日這個修羅地獄,是她們必須收斂情緒,狠心闖過的劫數。不回頭,不哭,亦不遲疑。 太平走下宮階的最后一階,她已是告誡了自己數百次。 “公……公主……”武攸暨柔聲輕喚,卻因為緊張舌頭打了個顫,竟說得結結巴巴的。 太平深吸一口氣,將喜扇垂落些許,露出了一雙美眸,她對著武攸暨笑了起來,“呵,駙馬莫慌?!?/br> 武攸暨只覺心都酥化了,呆呆地瞧著太平,竟是忘記了應該親自將太平扶上花車。 今日太平的花車車檐皆是黃金包裹,車壁上左右各綴了一朵大紅繡球,就連車簾也換做了珍珠垂簾。 六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并轡拉車,其中一匹太平認得,便是年少時阿娘就是不愿給她的千里雪。 太平認出了馬兒,不覺高興,只覺酸澀。阿娘幾乎把她想要的都給了她,偏生駙馬是她最不想要的人。 有些諷刺。 “駙馬,請扶殿下上車,不然要誤了出宮的吉時?!蓖駜河X察太平眼眶微紅,連忙出聲提醒。 武攸暨回過神來,笑道:“我……我一時高興……竟忘了這個……”說完,他歉然對著太平一拜,對著她伸出手去,“公主,請?!?/br> “有勞?!碧絾_口,手落上了武攸暨的手心。 武攸暨握住的一瞬,心神俱蕩,癡然將太平扶上了花車,放下了珠簾。他轉過身來,對著宮階高處的武后跪地叩首,“臣叩謝太后隆恩!叩謝陛下隆恩!”說完,武攸暨起身走至黑馬邊上,翻身上馬,下令道:“出宮!” 李旦默默望著送親隊伍與迎親隊伍合作一股,穿過乾元門,浩浩蕩蕩地往應天門去了。原以為太平回來,自己可以有個幫手,可到頭來,還是一樣淪為了母后的手中棋子。今年元日祭祖,母后特別吩咐,令太子稱病,結果喚了太平終獻。那時候他還沒有明白母后的意思,此時此刻,李旦終是明白,他這個天子之位只怕沒幾日了。母后心中的儲君不是三哥李顯,也不是太平,只是太平他日腹中混雜了李氏與武氏血脈的孩子。 想到這里,李旦自嘲輕笑。 同是母后手中的棋子,三哥比他幸運太多,至少他不是這李唐山河最后的君王。 忽覺有人銳利地投來了目光,李旦下意識望去,卻對上了武后陰沉的眸光,他急忙弓腰,“母后?!?/br> 武后攜了他的手,牽著他轉過身去,走向萬象神宮,一邊走,一邊道:“你是幾個孩子中最懂事的,也是阿娘最放心的一個孩子?!?/br> 李旦聽著母后這些貼心話,不覺溫暖,只覺芒刺在背。 “越聽話的孩子,越能遠離禍患?!蔽浜笤捴杏性挘牧伺乃氖直常八睦砂?,阿娘很欣慰,你是個聽話的孩子。” “兒……兒一定什么都聽母后的。”李旦張口便有些結巴。 “嗯,阿娘相信你。”武后說完這話,關切地道:“阿娘聽說,你家小三郎病了?” “回母后,他只是偶染風寒?!崩畹┕Ь椿卮稹?/br> 武后沉吟道:“風寒可馬虎不得,回去好好陪陪小三郎吧?!?/br> “諾?!崩畹┙K是得了退下的令旨,對著武后一拜,便匆匆領著隨身內侍退下了。 武后望著兒子走遠的背影,眸光沉下,喃聲道:“要真的聽話才是?!彪m說虎毒不食子,可若這個孩子真擋了她的帝王之路,這狠手還是應該下的。 朝會散后,眾臣忙完各自的公事,在傍晚時分趕去了正平坊的鎮國公主府參加今日公主的婚儀。 武后特旨,公主大婚天下同慶,命花車浩浩蕩蕩地繞神都走上一圈,以示喜慶。 沿途百姓歡天喜地,神都已經多年不見天家婚事,聽聞公主花車走至坊間,都紛紛出來大聲道賀。 武攸暨一邊騎馬,一邊抱拳還禮,走這一圈下來,只覺身上吉服都濕透了,黏膩在身上很是難受。 到了酉時,車馬終是停在了正平坊鎮國公主府門外。 武攸暨當先翻身下馬,抬手一抹額上的汗水,長舒了一口氣。他興沖沖地走至花車邊上,剛想撥開珠簾,將太平扶下,卻被婉兒先攔住了,抵上了一方干凈帕子。 “請駙馬先擦擦汗?!蓖駜褐赖钕孪騺硐矁簦@般汗水滿手的遞過去,只會招惹殿下厭惡。 武攸暨傻笑著拿帕子快速擦了一遍,“有勞上官大人了。”說完,便將帕子遞還。 婉兒遲疑不接,春夏趕緊過來接過帕子,以作圓場。 “公主,請下車。” 武攸暨撥開了珠簾,遞去了手。 太平一手執扇,一手搭在他的手心,由著他扶下了花車。 春夏手里捏著汗帕子,別說是殿下不喜歡,她也嫌棄得緊,只覺手上一片汗味兒,難受得緊。 婉兒瞥見春夏那嫌棄之色,想來定是不敢輕易上前攙扶公主。她不動聲色地走至太平身側,扶住了太平,“殿下,進門吧?!?/br> 太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側臉深望了婉兒一眼,瞧婉兒神色無恙,悄然舒了一口氣,隔著喜扇的薄紗望向鎮國公主府的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