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著庭院小徑一路走向驛館的火灶之處。這個時候只有兩個婆子候在這里值夜看火，若有歇在驛館的大人想要用水或是吃食，她們便會幫著燒水或是煮些吃的送去。

    兩個婆子看見張謖過來了，恭敬地對著張謖行了禮。

    “給殿下帶個消息，下官會用心調(diào)養(yǎng)上官大人的身子, 讓殿下安心?！睆堉q湊近其中一個婆子，低聲吩咐之后，將藥方遞給了另一個婆子，“去抓藥吧，我在這兒等著煮藥?！?/br>
    “諾。”兩名婆子各領(lǐng)各的事情，很快便退出了灶房。

    張謖目送兩人走遠(yuǎn)后，在灶臺邊蹲下，往灶中添了幾條柴火，拿起蒲扇扇了扇。灶中烈火燒得柴火噼啪作響，像極了此時的局勢，烈火已燃，干柴已放，這場腥風(fēng)血雨只怕要不死不休了。

    他當(dāng)初只是長安大明宮中的一個小小醫(yī)官，太平奉旨鎮(zhèn)守長安這幾年，一直跟在太平身邊伺候。這次公主奉旨來兗州賑災(zāi)，后來起了疫情，他便奉令趕赴兗州，幫著公主救治百姓。在長安時，他看見了公主的“務(wù)實”，周邊動亂，公主卻不聞不問，只為了百姓生計專注農(nóng)事；在兗州時，他看見了公主的“仁心”，十四個月的賑災(zāi)，公主一直兢兢業(yè)業(yè)，能救一人是一人，能醫(yī)一人是一人。

    他從未見過一個公主能為百姓做這么多，甚至偶爾他也會生出僭越之心，公主若是今朝坐在龍椅上那個，應(yīng)當(dāng)會比陛下好很多。

    大仁濟(jì)世，小仁救人。

    這是他與公主的不謀而合，也是他心悅誠服在公主腳下的理由。所以公主的囑托，他必定盡心盡力完成，定會幫上官大人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

    這邊紅蕊擦了擦婉兒臉上的冷汗，好奇地瞄了那個盒子幾眼。

    到底是什么靈丹妙藥，可以讓大人不藥而愈？

    紅蕊放下了帕子，把盒子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只見里面放了一個疊起來的紙方子。

    “太平……”

    驟然聽見婉兒的輕喚，紅蕊被嚇了一跳，急忙合上了盒子，小聲道：“噓！大人，你可別這樣直呼殿下??！”

    “別走……”

    婉兒哽咽輕喚，眼淚悄悄地沿著眼角流了下來。

    紅蕊看得實在是心疼，思來想去，索性咬牙橫了心，搖了搖婉兒，“大人，醒醒！大人，快醒醒！”

    起初的輕搖沒有半點作用，后來紅蕊猛地?fù)u了三下，只見婉兒眼皮微顫，似是欲醒。

    紅蕊長舒一口氣，“大人?！?/br>
    “殿下……”視線一片模糊，婉兒啞聲再喚。

    “奴婢是紅蕊。”紅蕊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你快醒醒，先瞧瞧這紙方子里面寫的是什么？”

    婉兒的意識逐漸清醒，她哪里顧得什么紙方子，看清楚紅蕊的臉后，便掙扎起身，來不及穿鞋，徑直朝著大門走去。

    “大人！”紅蕊慌亂地挽住了婉兒的手臂，“御醫(yī)說，心病還須心藥醫(yī)，您就先瞧瞧這心藥到底寫了什么，好不好？”

    “我要去看看那個人……”婉兒想到昏迷之前最后聽見的那句話，她的心就痛如刀割，“究竟是不是殿下？”

    她的殿下向來說話算話，她怎會食言？

    “大人！就看一眼！好不好？”紅蕊哀求，生怕婉兒再次拒絕，便跪了下去，“等一會兒大人用了藥，身子好些了，奴婢再陪大人去也不遲??！”說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這會兒夜還深著，那些大人都在宅子里，我們就是去了，也會被打發(fā)回來的?！?/br>
    青絲披散，婉兒沉沉一嘆。紅蕊最后那句話是對的，她只是個傳旨的，領(lǐng)旨之人不在，她在兗州逗留也不是長法。

    從兗州刺史到下面的小吏，他們?nèi)羰潜娍谝辉~，咬死了就是殿下謀反，這盆臟水誰來給殿下洗干凈？

    殿下生死未卜，又被扣這樣一個謀反的大罪……

    婉兒只覺被一塊滿是鐵釘?shù)陌遄映脸恋貕涸谛目谏希滞从謵灒y以宣泄。上輩子太平獨活的那三年，她的殿下就是這樣一日一日捱過來的么？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錐了一下。

    這樣的煎熬，婉兒只捱了半日，便覺苦痛之極。她的殿下捱了整整三年，若不是情深似海，如何能捱下這樣的凌遲？

    “藥呢？”婉兒頹聲開口。

    紅蕊終是松了一口氣，從枕邊拿了盒子過來，取出了里面的紙方子，遞給了婉兒。

    婉兒低著腦袋打開了紙方子，當(dāng)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跡，眼淚滾下臉頰的同時，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來。

    紅蕊沒想到大人竟是這種反應(yīng)，擔(dān)心大人是不是突然瘋了，“大人你……可還好？”

    婉兒深吸一口氣，將信箋緊緊貼在心口，“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紅蕊越看越擔(dān)心，“大人？”

    婉兒干脆地擦了擦眼淚，望了一眼外間的天色，“紅蕊，去給我打盆熱水來，我要梳洗更衣，天亮以后，再去見一見兗州刺史?！?/br>
    紅蕊怕極了，“奴婢去打水可以，但是大人你……可不要尋短見啊?！彼犝f過不少想不通尋短見的事，很多都是把隨身的打發(fā)了，很快便自盡身亡。

    婉兒正色道：“我怎會尋短見？”

    “那……容奴婢先做件事……奴婢再去打水……”紅蕊說完，匆匆在房中繞了一圈，把剪刀一類地都收在手中，又把窗戶給關(guān)嚴(yán)了，這才默默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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