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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才有往后。 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對太平是凌遲,對婉兒也一樣。 無間地獄,早已回頭無岸。 武后瞧見太平的眼眶紅了起來,愛憐地摸摸她的后腦,“世人皆知君王高高在上,享萬民奉養,可欲成君王,必有犧牲,天下沒有什么是不舍就能得的。”發現太平的眼淚滾了下來,武后更心疼了,溫聲安撫道:“太平不怕,有阿娘陪著你呢。” 同樣的話,太平知道婉兒也會說。 她并不是怕,她只是難過,嫁不愛之人,一苦,傷心愛之人,二苦。 天快亮的時候,太平離開了武后的寢殿,回到流杯殿時,提心吊膽等了一晚上的春夏連忙端著熱水上來,伺候公主解甲更衣。 太平坐在那里,眼角還殘著淚痕。 春夏擰干帕子,雙手奉上,“殿下,先擦一擦。” 太平木然接過帕子,覆在面上深吸了一口氣,即便熱氣沁入,她也覺得透心的涼。 “殿下這是……怎么了?”春夏小聲問道。 太平拿下帕子,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的話,本宮幫你帶到了。” “啊?”春夏沒想到公主竟還記得這事。 太平強笑,“紅蕊說,她也想你。”她與婉兒前途皆是荊棘,可她還是希望春夏跟紅蕊可以有個善果。 春夏心中雖喜,可還是覺得公主有心事。 “本宮去睡一會兒,等醒了,還要去給父皇請安。”太平匆匆把帕子放下,除了甲衣后,便鉆入了被下,側身背對著春夏,似是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 春夏不敢多問,便只能靜靜地陪著。 天子李治在徽猷殿休息了一夜后,精神好了許多,他下旨命禮部繼續籌備封賞嵩山之事,想要等三月雪融得差不多了,再登嵩山。 本來他是打定了主意,一到洛陽,便將太平的婚事定下來。可從長安到洛陽途中,他一直纏綿病榻,雖然御醫們都說多多休養,龍體便能康復,可接近壽數盡頭,越是不甘,也越是清楚。 他就算下旨讓薛紹尚公主又如何?他賓天之后,以媚娘的本事,還是可以讓武攸暨取而代之,反倒會讓薛紹因此丟命。薛紹是城陽公主的血脈,他怎能讓薛紹成為這樣的犧牲品。所以,在病榻上細思再三后,李治覺得最好還是給太平找個媚娘不敢動的駙馬。 “裴行儉膝下的兒子都婚配了么?”李治第一個想到的是裴行儉。當年李治欲立媚娘為后,裴行儉與當時的顧命大臣長孫無忌、褚遂良密謀阻止此事,卻因人告密,被貶為西州都督府長史。 眾人都以為,裴行儉的仕途自此終了,沒想到突厥數次犯邊,竟給了裴行儉機會。他戎馬半生,如今戰功赫赫,天下誰人不知,媚娘想動這樣人,必須掂量軍心與西境安危。若能讓他的兒子尚公主,太平一直心向他這個父皇,有了裴行儉的軍中威望,日后也方便幫李顯的嫡長子穩住東宮之位。 德慶突然聽見天子問詢,愣在了原處。 李治嫌棄地一聲嘆息,若是德安尚在,他還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 “陛下,長安有密疏到了。” 一名宮衛站在徽猷殿門外,恭敬地稟告。 李治示意德慶把密疏拿進來。 德慶將烙了火漆的密疏雙手奉至李治案上,李治開啟火漆,打開只看了一句話,頓時龍顏大怒,“這個逆子!四個肱骨之臣都教不出來!” 李治原以為,李顯得了嫡長子后,能收收心,不要再沉湎斗雞一類的事情,沒想到自從李治下旨立了重照為皇太孫后,李顯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玩鬧心性顯露無疑。將江山交給這樣一個人,李治惴惴不安。倘若媚娘還是當年那個媚娘,那該多好? “命太子滾來東都!”李治怒喝,“朕給他一個月,逾期不至,按抗旨拿問!” “陛下息怒!”德慶跪地叩首,驚慌失措。 李治怒喝這一次后,只覺眼前的一切暗了下來,不由得驚呼道:“朕的眼睛!朕的眼睛……看不清了!傳御醫!快傳御醫!” 他絕對不能在這時倒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撒手而去,讓太宗交給他的江山陷入危機。 “諾!諾!” 德慶慌亂地爬出了徽猷殿,急聲催促候在外面的宮人,“速速去請太醫!” “諾!” 在紫微城,武后的消息向來是最快的,她一聽見消息,便放下了奏章,快步趕來探望天子。 婉兒與裴氏候在殿外,不敢擅自踏入殿中。 可婉兒知道,這是天子最后的歲月了,她便可以再次見證一個女帝的誕生。 武后坐在李治身邊,緊緊地握著李治的手,溫聲道:“陛下莫急,太醫很快便來,陛下會好起來的。” 李治緊了緊武后的手,“媚娘,朕還有許多事要做,朕還沒有把太子教好,朕不能把江山交給一個……” “雉奴……”武后已經許久沒這樣喚他了,聽到這個稱呼,李治的話戛然而止,不敢相信聽見的稱謂。 “你……你喚朕……什么?” “雉奴。” 武后的語氣像極了當年,溫柔又深情,“那么多年來,我們一起闖過了那么多關,我會陪著陛下走到最后的。” 李治看不見她的臉,遲疑又顫抖地撫上了武后的臉,當摸到了武后眼角的熱淚,他有些錯愕,有些感動,有些惶惑,“媚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