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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怒的天子漸漸平靜了下來,燭光重新照亮他陰鷙的臉龐。自從媚娘把上官婉兒押入這里,她便作壁上觀,似乎是故意把上官婉兒的人頭遞到了他的刀下,就等著他極怒之下砍了婉兒。然后,借由婉兒的上官氏出身,做點文章。 這些事,李治這幾日想了個通透,所以他才會等東宮結案后,才來這里親審上官婉兒。也算是給了婉兒一條生路,至于如何走出天牢大門,只能婉兒自己謀。 “朕給你一條生路。” “請陛下用刑。” 婉兒淡淡開口,說出了她的理由,“奴婢若是毫發無傷地走出這里,天后那邊無法交代,奴婢也無法再為陛下分憂。那陛下給奴婢的這條生路,便沒有任何意義。” 廢人,向來是多余的。 李治眸光沉下,“天牢之刑,可不是常人能忍的。” “奴婢只想活。”婉兒再次對上天子目光,目光中充滿了“生”的希冀,“從頭至尾,都只求這一個‘活’字。” 這是身為罪臣之后,身為宮中奴婢唯一的所求。 李治見過太多這樣的目光,原以為上官婉兒真不怕死,聽到這一句,他突然踏實了。一個真正想要活的人,自然會不擇手段地貪妄上位者的護佑,這樣的人反倒容易掌控。 “用刑之后……” “奴婢用刑之后,依舊只字未認私通東宮一事,陛下念及上官氏只有奴婢一人茍活,便網開一面,赦奴婢無罪。” 婉兒已經幫李治想好了說辭。 李治滿意地笑了,經歷了天牢之刑,還是沒有招認私通之罪,他順其自然赦之,打發回媚娘那邊,媚娘應當也不會懷疑婉兒的用心,也許還能更信任她一些。 “來人,杖十五。” 李治揚聲大呼,天牢外的獄卒領命走了進來,在外面準備好了行刑的長凳與木杖。這里的木杖與宮中的不一樣,杖頭上留有凸鐵,尋常之人一杖下去,便痛不欲生。 二十杖,足以活生生打死一個人。 婉兒心中發怵,卻只能強忍恐懼。她最后只能賭一賭,賭天子會不會給行刑的獄卒提點一二,讓獄卒們手下留情。 只可惜,天子只是背過身去,半句話都沒有說。原本應該說的二十杖,他已經減去了五杖,婉兒應該可以挺過去。 鐵柵打開,獄卒將婉兒押出了石牢,將她按在長凳上時,婉兒的雙手死死扣住了長凳板子,緊緊咬住牙關。 撐過這十五杖,她才再看見太平,才能繼續陪伴太平,才能再一次實現稱量天下文章的抱負。 “太平。” 婉兒合上雙眼,腦海之中響起了太平常對她說的那兩個字“別怕”。她能忍下來,一定能忍下來! 第一杖驟然落下,婉兒只覺痛如骨髓,哪里忍得住聲音,當即發出一聲凄慘的痛呼。 李治聽得頭皮發麻,冷聲道:“上官婉兒,念在上官氏只有你一人的份上,朕給你個恩典,倘若十五杖打完,你還能活著,朕便赦你無罪,既往不咎。”說完,李治便罷袖快步離開了天牢。 不知是不是第一杖已經痛慘了,是以后面的幾杖她已經痛得麻木,十五杖打完,她只覺渾渾噩噩,想要翻下長凳,卻半點力氣都用不出來。 “來,快來!” 只見獄卒招了招手,便有一個熟悉的人影鉆入牢門,哭著跑了過來,瞧見了婉兒的鮮血淋漓處,忍不住大哭道:“大人……你撐住……奴婢馬上帶你去治傷……” “紅蕊……不哭……”婉兒強撐著,雖說視線已經模糊,可她一聽這宮人的聲音便知道是誰,“我……死不了的……” “還愣著做什么?快把大人抬回紫宸殿啊!”紅蕊急呼,她一個人肯定是沒法子把婉兒抬回去的。 獄卒們猛然點頭,找來了擔架,將婉兒小心抬上,擔著她往紫宸殿去了。 不久之后,靜候在承慶殿外的太平終是得到了天牢那邊的消息。 她臉色煞白,極力克制住洶涌的心疼,向傳遞消息的那名小內侍道:“回去告訴他們,婉兒若是落下什么病根,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小內侍急聲勸慰,“殿下放心,今日行刑的都是熟手,只是打得響,傷不到實處的。”驚覺公主的殺氣騰騰,小內侍自忖多言,連忙對著公主一拜,“奴婢告退。” “諾。”小內侍正欲離開。 “慢著。”太平忽然喚住了他,“小喜子,此事若是滴水不漏,本宮另有他賞。” “奴婢知道。”小喜子哈腰點頭。 太平揮手示意他快些退下,小喜子便知趣了走遠了。 她抬眼看向了承慶殿的匾額——若不是因為他纏著婉兒送詩文,引出他與婉兒的風言風語,婉兒怎會受今日這樣的罪?雖說她身為公主,在二圣面前明目張膽地袒護一個人卻依舊難如登天。確實,母后不聞不問婉兒是護她,太平不管不顧婉兒也是護她。可太平無法做到真正的不管不顧,她知道婉兒要離開天牢肯定要捱罪,所以想方設法地早早買通了獄卒,只望在行刑時獄卒可以手下留情。 可即便是留情,太平也知道捱上十五杖是怎樣的痛。她只恨不得立即趕去紫宸殿,寸步不離地守在婉兒身邊。 只是,她不能這樣隨性而為,在這個時候做這樣的事,只會讓婉兒白捱這一頓打,讓父皇覺察她的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