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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的謀略,不輸男兒。她一旦出手,必有后招。這一次,她把后招藏在了這一招之下,一顆藏了鋒刃的馬球換東宮內臣一條命,確實值得。一般官員是接近不了內廷的,東宮想要推一個人出來頂罪,此人的身份必不是尋常人,否則于理不合,不過是徒勞一場,根本保不下太子。斷太子一臂,無疑是激太子一道,母子之間再無半點情分,只有你死我活。她等的,便是這個兒子惱羞成怒,不顧一切地殊死一搏。 樹樁已備,只等太子撞樹,她只須守株待兔便好。 如今朝堂之上,天后的勢力與太子的勢力已經斗得水深火熱,這個時候,武后算準了東宮不可能不管顧太子死活。 若是天子李治與那些人真選擇把太子棄了,太平自然也得舍?;⒍静皇匙?,可萬一李治真橫了心杠上了,險中求生也不無可能。婉兒方才的陳情,便等于是給了武后一個定心丸,如若真到了這一步,她愿意犧牲自己,保住太平。 武后不得不承認,上官婉兒這個姑娘似是會讀心術,總能切中她的軟處。難怪太平如此看重她,這樣的人若能駕馭,必能如虎添翼。 “這些日子,你留在這里安心養傷?!蔽浜蠼o她拉了拉衣裳,虛掩住婉兒的傷處,“四郎若來問你,你就照你想的說,他其實不笨,一點就會明白。” “諾?!蓖駜侯I命。 武后起身,睨視于她,“待此事過后,你便回本宮身邊伺候。有些路,必須太平一個人走,早些放手,她便能早些長大?!?/br> “諾?!蓖駜郝曇粑㈩?,終是到了這一日,竟比上一世早了一年多。 武后轉身,徐徐離開了含光殿。 沒過一會兒,裴氏領著兩名宮婢進來,吩咐道:“你們兩人,從今往后,便跟著才人,好生伺候?!?/br> “諾?!眱扇她R聲答話。 婉兒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她不禁側臉瞧去—— 站在裴氏左邊的那名宮娥微微垂頭,她是個鵝蛋臉,生了一雙單鳳眼,柳眉微揚,只淡淡地點了些口脂。 婉兒只覺酸澀,故人再見,親切之極。 “才人,她叫紅蕊,她叫……”裴氏見她看來,便與她介紹這兩人的名字。 “留下她便好。”婉兒含淚輕笑,“我不慣太多人伺候?!闭f著,她多看了一眼紅蕊。 裴氏點頭,“紅蕊,好好伺候才人。” “諾。”紅蕊福身一拜,走近榻邊。 裴氏領著另外一名宮娥走出了含光殿,留下婉兒好好休養。 紅蕊跪在榻邊,抬眼瞧見婉兒通紅的眼睛,她只當是才人傷口痛得難受,便溫聲安慰道:“會好的?!?/br> 婉兒眼淚在眼眶里轉了轉,終是從眼角涌出。上輩子,紅蕊陪了婉兒近三十年,她也看了婉兒與公主近三十年的糾葛,對婉兒來說,紅蕊不僅僅是貼身宮婢,還是陪伴她近三十年的親人。 久別重逢,婉兒怎能不高興? “紅蕊,我想喝水?!蓖駜亨咝此?。 “奴婢這就去倒!”紅蕊初次來伺候貴人,不敢怠慢,處處小心翼翼。 婉兒看著紅蕊熟悉的背影,忽然覺得踏實不少。她釋然笑笑,想起了如今被禁足清暉閣的公主,這十日只怕她并不好捱。 “才人,水來了?!奔t蕊雙手奉上。 婉兒接過水杯,溫聲道:“紅蕊,研墨。” “諾。”紅蕊連忙去研墨,待磨好墨后,她扶著喝了水的婉兒從榻上坐起,走向了幾案。 婉兒坐下,提筆沾了沾墨,疼痛讓她不禁蹙了蹙眉。 紅蕊怕才人受涼,連忙抱了一件袍子來,小心地罩在她的肩上。 婉兒想了想,便在宣紙上寫下了第一句“葉下洞庭初”,隨后又寫了一句“思君萬里馀”。她想,倘若太平真是重生之人,她會懂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倘若太平不是重生之人,字面上看,太平也能懂婉兒在擔心她。 算是寬慰,也算是告別。 從今日開始,她與她不能再同室而眠,抱膝談話。 “把這封信,送去清暉閣,交給公主?!蓖駜褐徽哿艘坏?,“倘若羽林軍問起,你便說,這是我想出的下句詩,大可呈給羽林軍看。” 紅蕊遲疑地接過宣紙,小聲道:“天后今日下令,言明不準互通書信。” “這首詩天后也看過的?!蓖駜褐涝趺磻獙ξ浜?,若是武后問起,她會說這是她答應太平之事,伴讀結束前,她會寫出這句詩的下一句。 紅蕊想想,上官才人今日救了武后,如今是武后心中的恩人,她既然敢這樣做,想必武后并不會深究,當下紅蕊收下了宣紙,“諾。” “去吧?!蓖駜簱]手,“我在這兒坐一會兒。” 紅蕊點頭,當即離開了含光殿。 這邊太平被羽林軍送回清暉閣,她滿心掛念婉兒傷勢,先是打發春夏去問,可春夏根本就出不了清暉閣的大門。后來太平忍不住,親自去門前,又被羽林軍給勸了回來。 “還請殿下莫要讓末將們難做?!庇鹆周妼⑹考娂姷皖^。 太平悻悻然回到了正殿中,她只要一閉眼,便能想起婉兒那染血的背心。她害怕,打從心底害怕。 坐立難安。 太平再一次踏出正殿,仰頭看向清暉閣的匾額,腦海中重現的是上輩子她從飛羽營趕回這里的那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