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55節
大楚開國,段怡做了楚王之后,她大病一場,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神一般,早年的寒癥還有因為落胎而引起的舊疾,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 熬到今年開春的時候,終于是油盡燈枯了。 若非段淑紅著眼睛來自請收尸,她都險些要忘記這個人了。 “人死了不入土入什么?陸御史是想要掛在自家門前,還是燒了給你家肥田?”待那陸御史說完,段怡終于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朝著他看了過去。 陸御史一時語塞,腦子之中全是段嫻掛在自家大門口晃悠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又何嘗是想要跟了死人過不去,只不過御史的使命便是要盯著大王不許徇私枉法罷了! 他家大王好是好,就是貪花好色,瞧見美人兒心比今早他吃的綠豆糕都要松軟!這襄陽城里的禍水,他可都用小本本記著了,包括他自己個! 陸御史不吭聲,其他老狐貍亦是瞧出段怡心不在此,紛紛看向了地面,只恨不得將那地縫看出個藏寶圖來。 朝臣一散,段怡飛奔一般入了書房,段淑便快步的迎了上來。 旁的姑娘成親之后,那是珍珠變成了魚眼珠子。可段淑卻是不同,她頭胎得了貴子,前不久又生生了個小女兒,長孫全是糙老爺們,來了這么個小孫女兒,長孫老將軍那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 硬是搬著一個搖籃走遍了襄陽城,便是在那街頭瞧見了刺繡上的金童玉女,他都要大聲感嘆幾句,“好看是好看,就是沒我孫女兒好看。” 長孫家待她極好,比起當初在閨中,段淑生得越發的艷麗。當真是面若珍珠飛粉霞,眼若繁星映照夜空。 當初陸御史頭一回在楚王府中見到段淑,翌日一早便遞上了萬字夸夸書,將崔子更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大意就是越王雖然不美,但你不能見異思遷拋棄糟糠之夫。 又將因美色亡國的國君列了一份清單附在后頭,并且將段淑作為了大楚的頭號亡國種子,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盯著她。 “三meimei,何如?”段淑紅著眼睛著急的問道。“這事便交給你做主了。她當初害你險些丟了性命,你不怪她么?”段怡給了段淑一個安心的眼神。 段淑松了一口氣,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豈能不怪?可她到底是我大jiejie,如今已經亡故了,我們姐妹一場,又豈忍心看她無人收斂。我會叫人送她去錦城,葬在我阿娘的身邊。” 段怡點了點頭,“好,你心中有成算便好。事不宜遲,你且去辦罷。” 段淑確實著急,見段怡像是火燒眉毛了似的,也并未多問,急匆匆的便沖了出去,自去尋人抬段嫻不提。 待段淑也走了,段怡立馬活了過來。 她一個箭步沖到了銅鏡面前,將頭上的金冠取了下來,那邊知路已經準備好了常服,又給她梳了最簡便的發髻,只用一根玉簪子綰著。 段怡在銅鏡之中瞧得她的模樣,后知后覺地跺了跺腳,“今日李夫人的相親宴,你也當去的!” 知路一聽,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般,“姑娘再提此事!我可要惱了!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在姑娘身邊做一輩子的掌事女官!” “嫁人有什么好的!夫君官位高了,我要謹言慎行做命婦表率,我一個小丫鬟,頭沒有那么大可戴不了那頂帽子;夫君官位低了,我都不能隨心所欲的聽人說那奇聞趣事了!” “姑娘不知道!我現在有多樂呵,這天下哪里有人比大王的女官聽得更多趣事!” 男人是什么?只會影響她吃瓜。 段怡聽著,一時竟是不知怎么言語。 “姑娘快些,不然就趕不上了!”知路著急的催促道。 段怡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把攬住了知路的腰,幾個閃身上了屋頂,飛檐走壁了一會兒,像是一只壁虎一般游走進了那李夫人的相親宴。 李夫人便是都衛府大將李增的母親,她自請來了襄陽做人質,給自己兒子說了一門還親事不說,還交友廣泛,在城中女眷之中頗有威望。 今日她特意給老賈,韋猛還有蘇筠辦了一場相親宴。 這種瓜,她段怡怎么可以不吃!不對,她這不是吃瓜,她這是關心下屬的終身大事! 段怡想著,領著知路一閃,站在了假山后頭,朝著那涼亭看了過去。 老賈年紀最大,是李夫人賣瓜夸得最厲害的一個。 段怡探頭一瞧,眼皮子狂跳了起來。 只見他腰間掛著一大串鑰匙,手中拿著一把算盤,在涼亭中央的石頭凳子上坐了下來,一本正經地撥了撥算盤珠子,那模樣活脫脫的就是不好相與的管倉庫的老大爺。 她朝老賈對面一瞧,這一瞧忍不住給李夫人豎起了大拇指。 這老太太簡直比月老還會拉紅線,瞅瞅對面這姑娘,誰瞧了不說上一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金元寶遇上了鐵公雞! 那姑娘生得端是一副好模樣,雙頰紅彤彤地,瞧著就是一副好性情。 一張口更是一口的吳儂軟語,格外的動聽,“我名叫陸離,陸御史……” 老賈一聽,猛地抬起頭來,“你是陸家的?回去勸勸陸御史!莫要哭了!旁人一件官服穿幾年,他一件官服一個月都穿不到!那綢子用來擦眼淚,絲線沒多時候都壞了……” “大王雖然有錢,但那錢來之不易……” 老賈絮絮叨叨的說著,那陸姑娘哇的一聲,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段怡瞧著瞠目結舌! 一旁的知路忍不住悄悄道,“姑娘,要不你給老賈加點俸祿吧,我瞧著他日后得自己給自己準備棺材本不說,還得雇人摔盆打碗哭靈……” 他不孤寡一輩子,誰孤寡一輩子? 段怡心中戚戚,正想著,卻見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姑娘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騎馬服,手中還握著一把大弓,將那大弓放在了石頭桌子上。 “你都氣跑幾個姑娘了,小心他們的父兄都打上門去!” 老賈疑惑的抬起頭來,“申將軍今日不用在軍營中?來這里做甚?不是我說,你們最近那軍損也太多了些。” 申慧噗呲一下笑了出聲,“來這里還能做甚?自是來尋如意郎君的。你明明緊張得很,特意抱了算盤來,還說這些?平日里不給大王銀子花的時候,倒是個漢子。” “這會兒虛張聲勢給自己壯起膽子來!” 老賈聽著,老臉一紅,竟是有些結巴起來,“誰誰誰,誰需要壯膽了!” 申慧沖著老賈眨了眨眼睛,拿起了桌上的弓箭,“我也怕得很,拿這弓箭壯膽呢!想著若是相看得人太丑,我就拿箭戳死他!” 老賈松了一口氣,撓了撓頭,“可不是!不過就算你跟我套近乎,我也不會再給你們多的銀錢了。” 段怡瞧那二人拉鋸起來,對著知路做了一個手勢,兩個騰換了地方,朝著那湖邊走去。 韋猛扛著大錘子,站在那蓮花池邊,面無表情宛若門神。 在他的旁邊,站著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她穿著一身青紫色裙衫,身子輕顫著,時不時的偷看韋猛一眼。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韋猛依舊是沒有說一個字。 段怡掐著手指頭數著,那姑娘已經欲言又止十三回,就差覺得旁邊站著是能大喘氣的兵馬俑了,那感覺仿佛自己面朝著他一開口,不是交談,而是在廟里拜菩薩。 “我們不如坐船?”這姑娘顯然是個神經硬朗的,在第十四回 終于開了口。 韋猛點了點頭,“你會繡花嗎?” 姑娘一愣,“略學了一些,勉強算是拿得出手。” 韋猛的神色好似靈動了幾分,他用大銅錘一拽,將湖邊的一個小船拽了過來。 姑娘見他不如傳說中那般可怕,放松了心神,率先上了船,坐在了船的一頭,略帶嬌羞道,“你不上來劃船?” 韋猛哦了一聲,朝著那船的另外一頭跳了上去…… 段怡無語的捂住了眼睛,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那游湖的小船不出意外的翻了…… 姑娘像是坐了蹺蹺板一般,被蹺飛了起來,韋猛一瞧立即騰起,一把抓住了她的后勁,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將那姑娘提了上岸。 姑娘坐在大青石上,臉色煞白,一臉驚恐。 那邊韋猛撓了撓頭,看著翻過去的小船,認真說道,“我是棺材子,他們都說我會克死近親,興許你嫁給我的話,像剛剛這樣的事情,會時有發生。” “而且我還喜歡繡花,吃飯也吃得很多,蘇筠一日三餐有兩餐會同我一起吃……” 那姑娘猛地站了起身,提起裙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了出去…… 韋猛瞧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上次蘇筠彈起,就不怕!” 他不光不怕,他還跟個竄天猴似的,兩人跳了十來次! 段怡憋著笑,領著知路朝著另外一處行去! 這里是一處桃花林,陽春三月花開正艷。 蘇筠生得好,出身又好,年歲也不大。同老賈還有韋猛那里不同,這桃花林中熱鬧得很,幾乎是所有的夫人婆子都在這里。 小王爺神氣活現的站在一株桃花樹上,在他的旁邊的樹上,靈機險些沒有將樹枝壓斷,它罕見的沒有睡著,乖巧的在那里啃著竹子,幾乎是俘虜了在場所有的人心。 “世人皆知蜀地多劍仙,那山林之中到處都是精怪仙靈。那回我們隨著大王入了一處寶地,那里四季如春,花香常在,乃是食鐵獸世代居住的洞天福地。” “而我們靈機大神,便是那食鐵獸王唯一的兒子!當時我們同行之人,皆是想要請神靈庇佑,可靈機大神于萬千人中,一眼便瞧中了我們大王。” “你們猜怎么著?靈機大神口吐人言,說我們大人乃是天神轉世,注定要為仁君!” 蘇筠說得唾沫橫飛,人群中爆發出聲聲,“不愧是我們大王啊!” 段怡抽了抽嘴角,只見那些來同蘇筠相親的姑娘,一個個的身上全都掛上了靈機的香包!這哪里是什么相親現場,這分明就是洗腦大會…… 她想著,不由得嘆了口氣,拉著知路悄悄的離去。 “突然明白老賈為何這么摳搜了,他一早就知曉,我不光要給祈郎中買金絲楠木大棺材,還有這一群一輩子都孤寡孤寡的家伙,等著我買……” “不如咱們回去喝粥罷!rou也不放了……” 知路聽著段怡哀嘆聲,噗呲一下笑了出聲。 “好的,姑娘!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本來今日就沒有rou,喝清粥配小咸菜。” 段怡嗚呼哀哉,她當年不該笑崔子更的鐵饃饃的,她,段大王連鐵饃饃都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