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51節
空氣中彌漫著紅燒rou的香味,崔子更燒rou的時候會放梅干菜,用那沾滿rou汁的梅干菜拌飯,段怡能夠吃下三碗飯去。 陽光打在崔子更的身上,讓他那宛若黑烏鴉一般的衣衫,都好似渡上了暖暖的橘光。 手底下的靈機,一拱一拱的,軟乎乎暖烘烘的毛發挨著手心,讓人仿佛摸到了真切的幸福。 段怡覺得自己的思緒,好似一下子被拉得老長老長的。 那時候好似也是這樣的一個秋日中午,父母親工作繁忙神龍見首不見尾,她一直被養在了祖父家中。祖父是有名的建筑大師,她大約五六歲的時候,便被牽著去瞧蓋房子修橋了。 在那處巷子里,生了好些銀杏樹,秋日落了滿地,美得像是活在畫中一般。 她聽到奶貓兒叫喚,追了過去不慎摔落,跌斷了腿。 許久未見的父親母親,終于拋下一切趕來回來,從醫院回來的午后,母親便給她燒了紅燒rou,那味道就像現在聞到的一般…… 雖然母親見她連吃三大碗飯,覺得她健壯如牛又立即走了,可紅燒rou從此成了她最愛的菜。 “段怡,我們成親吧!” 崔子更見段怡沒有回應,再次問道,他的聲音仔細聽來,微微有些發顫。 段怡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又笑著揉了揉靈機的腦袋,“啊!” 崔子更瞬間眉飛色舞了起來,他將那一大碗的紅燒rou,塞到了一旁眼淚汪汪的知路手中,快步的走到了段怡跟前,想要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卻又克制住了。 他漲紅了臉,像個愣頭青一般,圍著段怡轉了兩圈,然后像是大夢初醒似的,吹響了口哨。 段怡瞧著,好笑地搖了搖頭。 她不是個矯情的人,若是不想同人成親,便是天王老子捆了八個牛魔王來拉她,那也是一萬個拉不動的。可她現在覺得,想吃紅燒rou便能吃,也是很不錯的。 段怡正在心中為自己鼓掌,同蘇筠在一起待久了,她不問銅鏡都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小娘子了。從前那個一被夸獎便不自在的段怡,大約早就被小王爺擰巴了幾下,給吃掉了。 就在這時候,天邊突然來了一團陰云,遮天蔽日一般飛速奔來。 段怡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旁的姑娘都是要夫君駕著七彩祥云來接,他家夫君莫不是腳踩烏云帶著電閃雷鳴而來?這是什么孽緣,要這般天打雷劈啊! 待離得近了,段怡這才瞧清楚,只見密密麻麻的鴿子撲騰著翅膀,咕咕地飛了過來。 小靈機哪里見過這般兇殘的陣仗,那身上的毛一炸,一個輾轉騰挪躲到了段怡身后。 什么狗屁的溫暖人生,母慈子孝! 段怡輕輕地拍了靈機的腦門一下,“逆子!你可是食鐵獸!是人供奉香火的神仙!虧得沒有領你上戰場,要不我說沖啊!你還不屁股一撅,直接帶我回城?” 靈機抬起頭來,一臉的無辜,仿佛說著: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段怡氣了個倒仰,沖著崔子更問道,“你喚那么些鴿子做甚?” 崔子更此刻哪里還聽得出段怡話語中的半分怒氣,便是如今有人指著他鼻子罵,他都要拍掌說罵得好!就是你能不能站開些罵,省得耽誤我的鴿子降落! “先前在京都,阿怡說想要過一段時日再成親。是以我此番來,并沒有準備好聘禮。如今你好不容易松了口,我怕夜長夢多……” 崔子更說話的語速都比平日里快了幾分,他在袖袋里掏了掏,掏了一大把卷好的小紙條兒來,擱在了院中的石頭桌子上。 段怡嘴角抽了抽,簡直就是瞠目結舌,“這是什么?你怎么還提前寫好了?” “叫晏先生送聘禮來的信。不打無準備的仗不是么?” “一封不就夠了,要這么多?”這么多紙條兒,別說著一句話了,便是前后出師表那都寫得下啊!崔子更簡直就是腦殼發昏,這若是被人曉得了,還不笑死。 段怡有些汗顏,顫抖著手,就聽到崔子更認真解釋道:“萬一信鴿不靠譜,沒有送到呢?萬箭齊發,總有一箭能戳中敵人的心窩子。” “再則鴿子多了,總有飛得快的,能早一個時辰收到,便早一個時辰收到。” 怕段怡覺得他光圖快太過敷衍,崔子更轉過頭來有些激動的說道,“聘禮我已經準備好了,就只等阿怡你答應,然后叫晏先生使人送過來了。” 說話間,那些鴿子已經到了院中,落在了地上,崔子更咕咕的吹了兩聲口哨。 那些鴿子便一只接一只的飛上了小石桌,崔子更手腳麻利的塞著信,一只又一只的鴿子,又撲騰著翅膀飛快的朝著京都的方向飛去。 段怡只覺得嘆為觀止,她看了排著隊的鴿子一眼,默默地朝著知路走去,她手中那大碗的紅燒rou還騰騰的冒著熱氣,香味撲面而來。 “這么端著多燙!我瞧他還得好一會兒,拿雙筷子我先吃上幾塊,可饞死我了!” 知路紅著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端著紅燒rou便往屋子里走,一邊走還一邊帶著哭腔說道,“明明是姑娘要成親了,怎地半分不感動,還光想著吃。” “在錦城的時候,我便覺得這崔公子好,生得好看,做的菜姑娘也愛吃。” 知路說著,將那一大碗紅燒rou放在了桌上,擦了擦眼淚,“我給靈機的紅肚兜都繡好了!” 段怡剛吃了一塊rou,本就燙得要命,這一聽差點兒沒有噎死。 “莫不是崔子更要同靈機成親?” 知路搖了搖頭,拿了三根香,走到了墻角邊拜了拜,“段家的老祖宗們,瞧見我家姑娘照看了你們那么些年的份上,可得保佑她。她就要成親了,保佑她夫君忠貞無二,待她如珠似寶,若他敢欺負姑娘,請毫不猶豫的教訓他!也不枉費你們受了姑娘那么多年香火了!” 知路拜完,走到了段怡身邊,“姑娘如今身份不同,那嫁衣自是有厲害的繡娘來繡。大喜的日子,別說小靈機了,便是姑娘的恭桶,那都要穿新衣!” 段怡一時語塞。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你沖著那箱籠拜什么?整得像是屋子里有鬼似的。” 知路吸了吸鼻子,“姑娘忘記了,那里頭裝著刻著段家祖宗名字的棋子兒,就當做是牌位了。” 第四三五章 永世之好 臘月初八的時候,楚地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這雪來得急,宛若鵝毛一般,一日下來那屋頂街市便成了白皚皚的一片。 張三站在一張長凳上,緊了緊自己的皮襖子,“豆子,將那紅燈籠遞給阿爺。” 叫做豆子的小童好奇的提起了貼著喜字的大紅燈籠,踮起腳尖遞給了張三,“阿爺,是今天過年嗎?還是你要成親?” 張三將大紅燈籠接了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阿爺都一把年紀了,成什么親?今日是我們楚王大婚之日。若不是楚王,你阿爹到現在都還是那青牛山的山匪,哪里有你小子的好日子過?” 他說著,從條凳上走了下來,摸了摸豆子的圓腦袋。 豆子睜大了眼睛,好奇的歪了歪頭,“阿爺,那其他家的人,也是土匪嗎?” 他說著,朝著四周看去。 不光是他們家,這條巷子里的人家門前,幾乎全都掛上了紅燈籠。便是那手頭不緊湊的,也巴巴的用紅紙剪了喜字,貼在了自家的舊燈籠上。 張三笑了,“他們不是土匪。豆子還記得餓肚子滋味么?” 外頭風大,天氣冷得很,張三一手提著長凳,一手牽住了豆子的小手,輕輕地問道。 豆子重重的點了點頭,“嗯!記得!阿娘吃不上飯,身上都是骨頭。小妹生出來的時候,聲音比小貓還小。豆子很餓,餓得晚上都睡不著覺。” “草根很苦,樹皮吞也吞不下去。叔叔們說,寨子里米糧很少,我們老的老,小的小,不能出力就沒飯吃。” 他年紀雖然小,但是已經記了事,尤其是最近上了一個月的學堂,口齒都變得伶俐了起來。 張三老懷大慰,“啊!楚王就是讓大家吃飽飯的人,她今日成親,大家伙兒都高興。” 他說著,臨到門口扭過頭去,朝著楚王府的方向看了過去,輕輕道:“大王大喜!” 燈籠亮起,街巷變得越發的喜氣洋洋了起來。 “快跟阿爺進去用晚食,一會兒街上有燈會看!聽聞還會有猴兒鉆火圈!阿爺給你買打糖吃!” 楚王府中到處燈火通明。 段怡坐在主座上,端起酒盞朝下看去,崔子更已經被一群人團團地圍在了中央。 韋猛豪氣的抱著一個半人高的酒壇子,手中拿著酒吊子,見縫插針的給崔子更滿上,蘇筠在旁邊上躥下跳的起著哄,他的臉喝得紅彤彤的,這會兒瞧著倒是更加像猴兒了。 段怡動了動自己的腳,拿著酒盞同祈郎中碰了碰,“今日大婚之事,先生同禮部商議得好章程。這一番下來,竟是比打仗還累。” “若換上壽衣直接送棺材里,老道士瞧了都得說上一句僵尸。” 祈郎中吃得樂呵呵的,聽到段怡的話,呸呸呸了幾句,“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王說話,百無禁忌!今日乃是你大喜之日,說的什么諢話。” 他說著,拿起酒壺替段怡滿上了,“你是大王!那越王若是待你不好,你便讓他做僵尸。” 他一說完,自己又呸呸呸了幾句,“老人言無忌,老人言無忌!老頭子說話,就當放屁。” 他說著,上下看了看段怡,伸出手來在自己胸前比劃了幾下,臉上已經帶了醉意,“當初在劍南道初次瞧見你的時候,才這么點兒,一身的泥血。” “這一晃便長這么大了,到了成親的時候了。仔細想想,還像是在昨日一般呢!” 祈郎中說著,看向了段怡,見她春風得意,今日當著是光芒萬丈,心中那是又驕傲又酸澀。 “早知曉便給你埋上一壇女兒紅了,我也是初次養……” 段怡聽著心頭暖烘烘的,她拿起酒盞,亦是替祈郎中滿上了,“先生初次養女兒,便養得極好。只是你還在這里坐著,怕是就瞧不見我景泓哥哥送知橋珍珠串兒了……” 祈郎中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是銅鈴一般,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果不其然在一根大柱子后頭瞧見了正在說笑的祈景泓同知橋。 祈郎中傻呵呵的笑了起來,他抬起了下巴,驕傲地說道,“等我有了孫子,要在那晏鏡老賊的臉上炫耀!” 段怡好笑的搖了搖頭,朝著崔子更的方向看去。 崔子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回過頭來沖著她笑了笑。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他滿臉緋紅,看上去比平日里多了幾分煙火氣。 顧從戎還有顧明睿,已經從江南遠道而來的段大兄還有小弟段銘正圍著他絮叨著什么。 崔子更點著頭,像是小雞嘬米兒似的。 “莫要再喝酒了,給你煮了一杯醒酒茶!喝著提提神!”段怡收回了視線,差點兒被眼前段淑放大的美貌晃花了眼。 她一把挽住了段淑得胳膊,“若是我同二jiejie成親該多好!” 段怡見她難得乖巧,笑了出聲,“我倒是想,可我打不過崔子更。多久都沒有瞧見你這般模樣了,在錦城的時候,你還裝過一段時日乖巧。哪里想到,真面目竟是個女霸王!” “你二jiejie說得是,他們這群粗人瘋鬧慣了。左右已經酒過三巡,一會兒雪更大了,該不好走了。且先叫知路扶你回去。” 段怡聞言,站了起身,瞧見眼前的老賈一個人變成了兩個影。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蛋,點了點頭,拿起段淑端來的醒酒湯,喝了一大口,行到那大殿門前,風雪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老賈站在前頭挑著燈籠,嘴中絮絮叨叨的,“成親了便長大了,莫要日日想著美色,得好好的做大王,莫要被那越國給比下去了。” “也不是不給你銀錢花,就是得省著點花。你不是說過,想要把你畫的那些個圖,都蓋起來么?所以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段怡聽著老賈的叮囑,仰頭看了看天空。 雪花飄落在臉上,讓人感覺冰冰涼的,可段怡的心中卻是格外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