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20節
碰到軍紀嚴明的,頂多是來村子里收刮些糧食,如今舊糧耗盡,新糧尚未出,便是刮缸底也刮不著幾粒粟,少不了聽幾聲抱怨; 若是碰著那狠心的軍爺,可就不妙了。他們抓丁也就罷了,過境之處,猶如蝗蟲,恨不得連人都拔下一張皮來。 他隔壁住著的那個小江,便是從前那沈青安大軍過境時,無故被捅死的。那孩子同他家幺兒差不多,不過十來歲的年紀。 趙石心中暗暗叫苦,他光想著地里的收成,卻是沒有料到這會兒,竟是有大軍過境。 他將幺兒的臉按在了泥地上,自己個悄悄地探起頭來瞧,好在這田坎兩邊的莊稼已經長起來了,能將父子二人遮擋個嚴實。 透過那一片翠綠,趙石一眼便瞧見那官道之上,緩緩行來的一隊人馬。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小娘子,她手中拿著一桿長槍,一瞧便是那兇悍女羅剎,趙石不敢直視她的臉,忙朝著她身后看去。 長長的車隊看不到盡頭,每一個車馬上頭,都放著整整齊齊的黑色箱籠。那箱籠頗為吃重,每一輛車都有兩匹壯碩的駿馬來拉。 趙石瞧著,心中艷羨不已。 家中田地便在官道周遭,他曾經見過,全國各地的諸侯,在天子生辰之時,用車馬拉了生辰綱入京。金銀太重,車轱轆壓得地面一道一道的。 那馬兒那般吃力,也不知道車馬之中,究竟裝著多少寶貝。 這亂世,新富了一撥人,又新窮了一撥人,倒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永遠都是一貧如洗,吃了上頓憂心下頓。 趙石想著,剛要埋頭等那車隊過境,卻是陡然之間瞳孔一縮,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田地之中,有光亮一閃,恰好晃著了他的眼睛。 他知曉,那里有伏兵,有持刀的賊人藏在官道兩側,怕不是要等著搶那車隊中的寶物。 趙石大駭,他慌忙低下頭去,捂住了童子的嘴,心中忍不住苦苦哀求起來,只求家中的婆娘還有閨女,沒那么勤快,在家中朝食做得慢些,晚點再到這黃泉路上來。 段怡騎在馬背上,她啃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饅頭,“這饅頭可比玄應軍的鐵饃饃好吃多了,里頭還夾了牛rou!崔子更這rou鹵得好,倒是不輸老牛!” 那邊的蘇筠,惡狠狠的咬了一口,神采飛揚的嚷嚷出聲,“我從前還罵段三你那死**親,忒不是個人。倒是沒有想著,他臨死之前,倒是做了一回善人!” 他說著,回過頭去,看著那車隊,傻呵呵的笑了起來,“段三段三,有了這個,咱們日后,頓頓都能吃這么香的鹵牛rou!下回再碰頭,饞死那姓崔的!” 段怡一聽,忙四下里看了看,對著蘇筠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你渾說什么,不過是鄭將軍舉家搬遷,隨著咱們一并去襄陽罷了。” 蘇筠漲紅了臉,朝著鄭鐸抱怨道,“主公就是謹慎,咱們連天下都打得,還有那不長眼的毛賊,敢來不成?” “咱們連京都都順利出了,等過了藍田關,那便是我山南地界。這條路上咱們就是橫著走,怕什么?鄭將軍你說是不是?” 鄭鐸臉上一慌,沒有人告訴他,跟了新主公,還要兼職當戲子啊! 他只會寫不會演怎么辦? 鄭鐸想著,羨慕的看向了一旁的韋猛,還是這廝有先見之明,不管啥時候,他演的都是沒有臺詞的棺材板板! 鄭鐸慌亂不已,心中對著那賊人痛罵了萬句,你們是什么種的縮頭烏龜!怎么還不出來呢!再不出來,咱們就要走了! 他正僵硬著,就聽到路邊草地祟祟作響,鄭鐸把心一橫,朝著那路邊喝去,“誰!誰在哪里!” 藏在田坎上的趙石,死死的按住了自己的兒子,閉上了眼睛,耳朵豎得尖尖的。 果不其然,鄭鐸的話音一落,那官道兩旁藏在的歹人,猛的一躍而起,朝著那車隊沖了過去。 鄭鐸大驚,忙嚷嚷出聲,“有匪!保護主公!保護車上的東西,一個都不能丟!” 鄭鐸激動的喊完,卻未聽見身后有半點緊張聲,他扭頭一看,瞬間訕訕起來。 只見段怡,蘇筠還有那群段家軍們,一個個的面露精光,像是瞧見有兔子撞了樹,公雞跳了河的獵人,就差嘴巴沒有咧到耳根子上去。 那廂段怡嘖嘖了幾聲,“喲!好久不見啊!怎地不皇子不做,改做地龍了!唉,要不說我爹不靠譜呢,教你啥不好,教你驢打滾兒!” “怎地,上回騙我河山印不成,心中愧疚,這會兒想著給姑奶奶表演一個逗樂子想求原諒么?” 段怡說著,朝著那群黑衣人中領頭的那個擺了擺手,“姑奶奶大發慈悲原諒你了,會給你留個全尸的!” 那領頭的黑衣人,眼中簡直可以冒出火來,他手握長劍,朝著段怡怒道,“段三娘子未免太過托大,如今你人少我人多,何必如此虛張聲勢?” “那河山印還有這些箱籠,都是我陳家之物,你奪人家產,還有臉說!” 第三七九章 斬草除根 “嘖嘖,如今是誰不要臉,大白天的像過街老鼠一般蒙著面呢?” 段怡說著,沖著那陳鶴清挑了挑眉,“我連陳氏江山都拿了,區區小錢,有何不敢?” 陳鶴清勃然大怒:“你!還愣著作甚?給我殺!天下竟是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段怡瞧著他早已經沒有了在錦城時那副偽裝貴公子的樣子,亦是唏噓不已。 昨夜她得了重寶,心情大好,想著若是那崔子更曉得了,怕不是要眼紅成兔子。 祈郎中更是要尋了一萬個借口,嘟嘟嚷嚷個沒完。倒是不如,她便大方一回。 她段怡吃下的肚的金銀,沒有吐出來的道理。這銀子她舍不得送,陳鶴清的狗命,她可是十分舍得! 左右當年,她同陳鶴清,同鄭王一脈,那是新仇舊恨,不報不舒坦。 段怡不慌不忙的瞧著那陳鶴清手底下的精銳,猛撲了上來,她將手中長槍朝天一松,懶洋洋地喊道,“崔叔叔莫不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還要我去抱你下馬車不成?” 段怡的話音一落,那原本坐著鄭鐸家眷的馬車,陡然打開了門,崔子更從中一躍而出。 緊接著,那黑漆漆的大箱籠,齊刷刷的嘭的掀開了來。 提劍朝著段怡刺去的陳鶴清見狀,瞬間大駭,只見那箱籠里頭,一個接一個的玄應軍,魚貫而出。那么一個箱子里頭,竟是塞了好幾個壯漢! 陳鶴清抿了抿嘴,大驚失色,“中計了,快走!” 他一嚷嚷著,卻見段怡的長槍,已經到了他的跟前,“往哪里走?那驢打滾兒我還沒有瞧夠,你怎地就走?當年在錦城的時候,欠了我的債,可是還沒有還呢!” “沒有人告訴你么?我段怡睚眥必報,往前數十幾年,日日都在人家墳頭上,斬草除根。” 陳鶴清武功本來就不濟,當年在劍南道的時候,已經不是段怡的對手。雖然都是當主帥,可他多半在中軍營帳中指揮,而段怡則是槍槍見血。 此消彼長之下,他愈發的不是段怡的對手。 “段怡,你若是殺了我,你父親不會原諒你的!” 陳鶴清一會兒便捉襟見肘,抵擋不住攻勢,瘋狂言語起來,“你一早知曉我會來劫財,早就聽崔子更勾結,幫他埋伏我。” 段怡打得有些漫不經心,“你莫要同我說話,我怕我一分心,沒有控制好力道,本來只用一根小手指的,萬一多用了一根,將你一下子碾死了,那就無趣了!” 陳鶴清一口氣憋在胸口,這是藐視,藐視! “我為何知曉你會來?你當然會來啊!狗急跳墻,你已經走投無路了,只有拿走這批寶物,方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段思賢對你忠心耿耿,不可能半分消息沒有透露給你。你即是知曉那東西藏在京都,像是蒼蠅盯上了rou一般,又豈舍得離去?” “你要圍殺我。不能離京都太近,太近崔子更的大軍一下子就聞風趕來。又不能離京都太遠,因為過了藍田關,便是我山南東道。” “到時候我歸了家,隨隨便便段家軍,都將你摁死。于是最好的設伏地方,便是在這里。再往前去,便是藍田關了。” 段怡說著,抽空用小手指比劃了一二,“雖然你開動了你這么大的小腦筋,可架不住我一根睫毛都能神機妙算啊!” 段怡說著,頓了頓,又道,“我若不殺你,我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 段怡手中長槍凌厲了幾分,猛地朝著那陳鶴清的喉嚨刺去,陳鶴清慌忙往后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他就一一滾,不慎滾到了那官道旁的田間去了,濺起了一攤泥水。 段怡皺了皺眉頭,手中動作不慢半分,余光卻是瞟著那玄應軍從箱籠里出來,不由得羨慕不已。 瞅瞅,瞅瞅!人家軍中個個都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帥氣小軍爺,都能夠在箱籠里玩疊羅漢了,不像他們段家軍,裝一個大漢進去,那都蓋不上蓋子! 這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將天下所有莽漢都送到她軍中來了! 她想著,收回了心神,朝著那陳鶴清刺去。 陳鶴清整個人搖搖欲墜,他一腳深一腳淺,跌跌撞撞在那田地間往后退,又是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眼瞅著段怡的長槍如同跗骨之蛆,又跟了上來。 陳鶴清大驚失色,再朝后退,卻是不想撞到溫熱之上,與此同時,身后傳來了一記悶哼聲。 那陳鶴清腦子中靈光一閃,瞬間大喜,他轉過身去,將那趙石一推,一把揪住了地上的孩童,將手中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童子哪里見過這般陣仗,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陳鶴清面帶喜色,喊道,“都給我住手,都給我住手,不然我殺了他!段怡,你不是自詡有德之人么,你若是過來,我便殺了這孩子。”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這孩子若是死了,那就是你害的!還有崔子更,你放我離開,我便饒了這臭小子一命!” “成王敗寇!你們已經拿了天下了,為何還要取我性命?我是鄭王唯一的子嗣,這條路不是我選的,是他們架著我上的!我一出生,就要復興鄭王府,你們以為是我想的嗎?” “憑什么殺我?憑什么逼我!” 那陳鶴清說著,激動了起來,臉上系著蒙面巾一下落了下來,露出了他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他的手一抖,劍往后了幾分,那小童的脖子,一下人見了紅。 段怡瞧著,沖著那陳鶴清淡淡的說道,“我勸你小心點,萬一將你這擋箭牌割了,你就沒有籌碼了。” 陳鶴清一聽,忙低頭看了過去,慌慌張張的松開了一些。 那童子疼得不行,卻是不敢再吭聲,像是一個木頭一般,僵硬的立在那里,小聲抽泣著。 段怡瞧著,沖著想要沖上去的趙石輕輕搖了搖,她的眼睛眨了眨,對著陳鶴清笑道,“當真是不要臉面了,我可真為你那些手下不值得,若是叫他們得勝了,你怕不是又是另外一番說辭了。” “怎地,贏了就是你英明神武,輸了就怪手下群魔亂舞?” 段怡說著,一臉驚喜,“押中韻腳有沒有?” 那陳鶴清剛要說話,就感覺脖間一涼,他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余光朝著身旁看去。 他方才回過神來,段怡不停的同他說話,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叫刺客下手。 陳鶴清嘴唇動了動,無聲的喚道,“谷雨。” 第三八零章 不打仗了 玄應軍的人瞧著,都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神色有些凝重了起來。 這簡直就是大白天的活見了鬼! 在那陳鶴清的身后,不知道何時,竟是站了一個黑衣少年,他并沒有蒙著面,兜帽下頭,露出了白皙的下巴同好看的臉,看上去像是胎質細膩的瓷器一般。 任誰瞧見了,不得夸贊上一句,誰家的公子哥兒,養得可真是精細。 可那美少年手上,握著一把黑黝黝的,看著十分不起眼的匕首,如今太陽已經升起,可那匕首像是能吸光一般,半分不像尋常刀劍,如今鏡子一般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