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84節
段怡頓時無語,她驚奇的回過頭去,“崔子更你瞧,這食鐵獸怕不是聽得懂我說話。它只想吃吃睡睡,不想當我的坐騎,竟是懶到裝死!” 崔子更走了過去,摸了摸靈機毛茸茸的腦袋,皺著眉頭說道,“該洗洗了,再到處躺下去,該成黑熊了!” 他說著,朝著一旁走去,在屋子的犄角旮旯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個長長布包來,段怡瞧著那長度,心中頓時激動起來,“這就是你說的那桿槍么?” 崔子更點了點頭,將布包放在了桌面上。 那外頭的包袱一打開,一股子淡淡的木香味立即迎面撲來。段怡伸頭一瞧,只見那里頭放著一個木質的雕花盒子,這木盒子青綠青綠的,沒有上漆,透著一股子古拙之意。 上頭寥寥的雕刻了一些花紋,看不出究竟是何物,段怡卻是看呆了去。 “這紋路,帶著戰意”,段怡脫口而出,隨即自嘲的笑了笑,“我這一說話,都跟神棍似的了。” 崔子更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眼神,“尋常武者多用劍或者是刀,使槍的人,多半是在軍中,馬戰之時十分的有利。顧家槍法之所以聞名天下,并非是因為這個槍法又多玄妙。” “而是因為你外祖父戰功赫赫,年輕的時候曾經一桿長槍于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一開始的時候,這槍法無名無姓,都是從戰場上總結出來的殺招。” “后來慢慢的,因為要傳承下去,便湊齊了各種招式,看上去更加厲害了,但實際上,過于花里胡哨。當然了,比起一般的所謂君子劍,還是要實用很多的。” 崔子更見段怡認真的聽著,放緩了語速,“你半路出家,又長期在劍南這一隅之地,對于其他的槍法了解不多,雖然我瞧得出來,你結合你自己優缺點,對戰之時做出了改動。” “但是,武者不能被招式所局限,應該多多吸取眾家之長,然后變為己有”,崔子更說著,打開了那木盒子,從里頭拿出一本小冊子來,遞給了段怡。 “這把長槍,乃是我偶然所得,為一槍法大師所有,還有這小冊子,便是他多年修習槍法的心得。我使劍不使槍,本來是打算作為禮物獻給顧使公的……” 崔子更說著,將那桿長槍拿了出來,遞給了段怡,“暫時先給你了,記得你欠我一回,今后要還的!” 段怡顧不得翻白眼兒,實在是如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經完全被這桿長槍吸引了過去。 顧旭昭的長槍,黑紅黑紅的,帶著無比的厚重,而這桿槍銀光閃閃的,干凈如新。 按說若是被人使用過的,那上頭應該有許多劃痕,甚至槍頭會有殘缺,可是這桿槍都沒有。在槍桿上,亦是雕刻著寥寥幾筆的花紋,同那木頭盒子上的花紋如出一轍。 段怡激動的伸手摸了摸,手剛觸碰到那槍頭,便立馬被劃破了。 她卻是傻呵呵的樂了,將那流血的手,往槍上一按,嘿嘿笑道,“滴血認主,滴血認主!” 任何一個大周土著,都不會明白所有異鄉人恨不得把吃飯的碗都滴血認主的心! 果不其然,崔子更像是看傻子一樣,看了段怡一眼,再三強調道,“記得要還的。” 段怡這回沒有犟嘴,慎重的點了點頭,她伸出拳頭,對著崔子更的胸口就是一拳,“師兄,這筆帳我認!” 崔子更無語的擺了擺手,“即是如此,怎地還不走,還要留下來用晚食不成?這回怎么不叫崔叔叔,崔大爺了?” “膚淺了吧?稱呼不過是浮云,乃是身外之物。師兄若是叫我阿姨,段大娘,祖奶奶,我也是欣然應答的!” 她說著,將靈機放在了一旁,又戀戀不舍的將那長槍放在了盒子里,包裹好了背在自己的背上,復又抱著靈機,哼著小曲兒下樓去,“明兒個我請你用朝食!記得餓著!” 剛走過門口,段怡又伸出頭來,扔下了這么一句,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站在小樓上的崔子更,靜靜地看著,瞧見段怡一手握著靈機的前腳腳,一手握著它的后腳腳,托著它的肚子,比劃了一個刺的動作,嘴中還念念有詞的哼哈了幾句,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搖了搖頭。 靈機不耐煩的扭了扭,段怡一把將它頂在了頭上,哼著小曲兒,邁著步子出了崔子更的府邸,朝著段家行去。 待瞧不見她的人了,崔子更方才收回了目光,轉過身去。 “嘖嘖!人小姑娘怎么走了,這個時候你就應該把人留下來,然后露上一手,燉個大肘子,煮個牛rou面……唉,不開竅,不開竅!” 晏先生說著,一手端著一碗陽春面,放在了桌子上,“還看啥啊!人都走遠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下去了,快來吃面吧,再不吃面都要成坨了!” 他說著,吹了吹桌面上的毛,“靈機這小家伙,上桌又上榻,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是叫玄應軍的那些兄弟們瞧見了,那還不驚掉眼珠子!” “哎呀呀!看人看到眼珠子都掉了的主帥,被魔鬼突然變菩薩嚇掉了眼珠子的士兵……真是天生相配的盲人大軍!” 崔子更慢悠悠地坐了下來,拿起了筷子,吃起面來。 晏先生拿著筷子的手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崔子更,他猛地站起身來,激動的說道,“你小子來真的?你你你你……” 他說著,跺了跺腳,慌忙地找了找自己的扇子,想要保持優雅,可找了半天,方才想起,因為兩只手都要端面,他把扇子落在廚房里了。 “逆徒,你作何要讓為師曉得?我曉得又不能到處說,說與那祈瘸子聽了,他豈不是要覺得自己高我一頭?你這是要活生生的憋死我!” 第一五五章 不速之客 那廂段怡哼著小曲兒,三兩步便到了段家門前,感覺到身后的重量,她歡喜得恨不得立馬去那酒肆沽上一壺清酒來。 剛到門前,江mama便快步地迎了出來,她看上有些焦急。 “三娘怎么方才回來?顧家大郎來了,老奴想著您那院子一時半會兒拾掇不出來,住著也膈應,便自作主張的給三娘收拾了前院的青林齋。” “前頭有一片空地,院子里也種了翠竹,同三娘之前的差不離。在前院出入也方便些。知橋接了知路回來。三娘可用了晚食?” “我叫大廚房備了酒菜,顧家大郎說等三娘回來再一道兒用。” 段怡心情大好,沖著江mama點了點頭,“mama準備得十分的周全。” 江mama松了一口氣,她人在宅院之中,都聽到了段怡的豐功偉績,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她是看著她長大的,雖然早年有些不睦,也算不得多親近,但這會兒,卻依舊是與有榮焉。 江mama想著,笑道,“三娘,這錦城的人都說,有三娘在,錦城便永遠立于不敗之地。等三娘到時候招一個贅婿,咱們段家老宅,便又會興旺……” 她說著,見段怡的笑容淡了幾分,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 “無妨,mama從前只想著我能嫁個富家公子哥兒,如今覺得我能夠鼎立門戶招贅婿,我也算是讓mama刮目相看了。mama可想過要回身契?” 江mama握著燈籠的手一緊,她同其他的奴仆不同,在這錦城里是有家有口的,而且在這里掌府多年,已經撈足了養老的本錢。 從前相府高貴,宰相門前三品官,做奴仆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可如今段家風云飄搖,段文昌都在大獄之中呢,眼前這位喜怒不定,不知道何時…… “三娘這是說的哪里話……” 段怡搖了搖頭,“不日我興許要遠行,我也沒有好東西,留給mama。這府中若是想走的,明日一早來尋知路,她會把身契給你們。” 段老夫人走得急,只帶了值錢的東西同親近之人的身契,至于被留下來的這些,都是棄子。身契同他們的人,一并被拋下了。 江mama先是喜出望外,隨即又惆悵起來,“外頭亂了,三娘要去哪里?” 段怡笑了笑,“去還故人恩情,不知歸期,這事兒我只同mama說了,mama莫要聲張。” 江mama用力的點了點頭,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提著燈籠,腦袋有些混沌的朝著那青林齋行去。 這一路走過來,到處都是枯枝落葉的,連這段家的宅院,都顯得有些衰敗起來,昔日段文昌進錦城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繁榮場景尚在眼前,便已經物是人非了。 江mama有些唏噓,她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段怡。 她抱著一只毛茸茸的小獸,身后背著被人還高的大包袱,雖然看上去十分的怪異,卻像是新生的竹筍似的,自是蔚然向上。 “青林齋已經到了,明睿哥哥不是外人,就不用mama在跟前伺候了。你自回去仔細思量一二。” 江mama聽到段怡的話,福了福身,提著燈籠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段怡沒有看她,徑直的走進了院子里,一進來便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啷個回事?明睿哥哥你把家搬過來了不成,院子里都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顧明睿聽見她的聲音,快步地走了出來,沖著段怡笑了笑,佯裝責備道,“叫我一陣好等,一身血衣,穿著也不難受?該早些回來沐浴更衣才是。” 他說著,看了看院子里擺著的箱籠,有些懷念的說道,“小時候我同你約定好了的,每年你生辰,逢年過節日,都要給你送禮物,姑……姑母不管你,哥哥給你囤嫁妝。” “哪里曉得,這一晃就是六年……如今我大好了,自是要給你補上。另外一些,是我阿娘給你的,都是一些山貨,舅父叫人送來的,里頭有幾塊好皮子,讓知路給你縫冬衣。” “這天眼見著就要冷了,咱們錦城雖然不比北地那般大雪封城的,但寒風刺骨是真的。” 段怡哈哈一笑,“那我可是賺了。哥哥先入席,且等我換個衣衫,咱們再邊吃邊說。” 她雖然不記得,但是知路曾經同她說過,小時候顧明睿便經常會偷偷的給她送東西。 顧明睿點了點頭,快步的走了進去,段怡站在院子里,透過窗戶看著他。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袍子,像一支君子竹……小爐上酒煮得翻滾,他用夾子,夾了幾顆腌制好的梅子,放了進去,專心的煮起酒來。 段怡瞧著,心中一暖,快步的走到了一旁的屋子里,知路已經早就準備好了熱水同干凈的衣衫。怕顧明睿久等,段怡飛快的便打理好了自己,朝著那待客的花廳走去。 剛一進門,就聞到了羊rou鍋子的鮮味兒,段怡吸了吸鼻子,“我覺得我現在一個人能吃下一頭羊去。” 顧明睿輕輕一笑,將燙好的羊rou,放到了自己對面的小碟子里,“那還不快些過來吃。” 段怡毫不猶豫的坐了下來,夾起那rou,沾了沾料,滿足的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靈機到了新地方,在屋子里頭躥來又躥去的。 顧明睿見她吃得開懷,又將新燙好的一勺子,都舀給了她。 段怡一瞧,又夾了一半回去,笑道,“總不能真叫我一個人吃了一頭羊去!對于三皇子還有我祖父,外祖父可有什么打算?” “戰俘太多,久則生變。而且這么多張嘴,便是吃也能把錦城吃垮了去。消息不久將傳去京城,怕是要橫生波瀾。” 顧明睿皺了皺眉頭,輕嘆了一口氣,“那頭吵得不可開交,我換了衣衫,便到這邊來了。阿爺如今也沒有下定決心,看樣子,怕是今晚吵不出一個結果來。” 段怡心中了然。 “不過……”顧明睿停頓了一下,又道,“我阿爺的性子你曉得的,他寧愿劍南軍的槍頭對準吐蕃,也不樂意瞄準自己人。” “段怡,我應該提前告訴你,我已經恢復了的。這事兒,總歸是哥哥對不住你。我沒有兄弟姐妹,你在我心中,就像是我親meimei一樣。我不想我們之間生了嫌隙。” 段怡拿起酒壺,給顧明睿斟滿了酒,又給自己斟滿了,她端起酒盞,說道,“你在我心中,亦是我的親兄長,干!” 顧明睿眼眶一紅,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第一五六章 劍南宣言 到最后,顧明睿喝了個爛醉,是段怡扛上馬車,著知橋送回去的。 翌日清晨一大早兒,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天陰沉沉的,水霧連接了天地,昨夜大戰的痕跡,漸漸地被沖刷了個一干二凈的。 段怡坐在小面館靠窗的位置,窗邊便是一條小河,雨點落在上頭,濺起了一圈圈的旋渦兒。 “錦城冬日的時候,一個月也見不著幾日太陽,多半是陰沉沉的,像這樣的下雨天就會變得格外的冷”,段怡說著,將一碗面推到了崔子更的面前。 “下雨的時候,我便時常來這里用朝食,他家的面是用豆子骨頭湯煮的,放了好些蔥花。面好吃,面湯更好喝,喝完之后,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 段怡說著,瞇著眼睛端起那大海碗,咕嚕嚕的喝了一大口,“東家是個大善人,到了三九天,就會請那些窮苦無依的老人同孩子吃面。” 崔子更認真聽著,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門前放著個托盤,上頭放著一些一些碎銀子,還有銅板兒……” 段怡聞言心中一暖,“同你想的一樣,冬日里來這吃面的食客,若是手中寬裕的,臨走的時候,便會多留下個一文兩文的,當是托東家到時候幫著行善了……” “行小善積小德,雖然不算什么,但我覺得這就是錦城溫暖人的煙火氣。” 她說著,將筷子擱下,一碗面已經吃得干干凈凈的,連湯渣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