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75節(jié)
段怡沒有說話。 拳頭里頭出道理,說什么都是虛的,有敵自遠方來,必殺個片甲不留! 三皇子既然已經要圍城,那么有一便會有二,這回用河山印退兵,下一回呢?用什么呢,用顧從戎同她段怡的頭顱么?與虎謀皮罷了。 這劍南道,終歸是顧從戎說了算的。 顧從戎見她沉默不語,突然說道,“興許段思賢說的是對的,我同他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一直利用著你對明睿的生死之情,逼著你背負本來不應該由你來背負的命運。” 第一三七章 陣前叫罵 段怡聽著,叉著腰哈哈一笑,“祖父,你啷個可以這樣子?那腦殼里進了黃河水的人說的話,你也聽了進去?那下一回,路邊的小鬼頭說路邊有妖怪,你也要信了,嚇得瑟瑟發(fā)抖么? 顧從戎一梗,已經徹底的忘記了自己要說什么話。 他伸出手來,對著段怡的腦袋就是一個暴栗。 段怡呼痛出聲,捂住了自己的腦袋,“這天塌下來,本來就是要我們這些高個子頂著的,我段怡若是不愿意,哪個逼迫得了我?” 顧從戎看著段怡的腦袋頂,一臉的疑惑,“你哪里就是高個子了?你若是高個子,那老子豈不是城樓上立著的旗桿子?” 段怡剛想下意識地接上你在誰面前充老子? 可話到了嘴邊,方才想起,顧從戎豈止能當她老子,他是她老子的老子。 “嗯,所以這劍南道的天,得您撐著!明兒個我還是打前鋒,陣前叫罵我在行!” 顧從戎一聽,頗為無語。 話說這大周朝打仗,不知道何時起,都興陣前叫罵,那幾個三大五粗的家伙,拍著馬提著刀,也不打架,就擱那罵街!罵得好的,三軍氣勢大盛,罵上頭的失了心智,千里送人頭也是常有之事。 他雖然征戰(zhàn)沙場多年,可一到這個卡口,便心中發(fā)憷。 他那張笨嘴,實在是罵不出個三四五六來。 后來沒得辦法,尋了黃先生做軍師,旁的不干,專職叫罵! 可黃先生是個書生,罵是罵得好,可對面的武夫他聽不懂啊!讓黃先生罵得直接點,他又覺得自己個斯文掃了地。回回劍南軍,都在這上頭吃了大虧。 直到軍中有了段怡師徒二人……好家伙…… 他們不光拿官話罵,還拿蜀中方言罵,如此還不過癮,直接上吐蕃話……敵人聽得,只覺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七竅生煙,猛沖過來,離得一槍之地,便直接被戳爆了人頭! 再后來,段怡招安了一群土匪,前鋒從此無人敢與她相爭! 顧從戎想著舊事,頗為唏噓,“理應如此!” 守城的夜過的格外的快,話沒有說多少,東方魚肚已經泛白,那地平線上,騰起了塵土,伴隨著金光而來的,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快馬與戰(zhàn)車。 段怡站在城樓上,看著磚墻之上的砂礫,被震得飛起,整個錦城,就在這種地動山搖的壓迫感中清醒。 段怡嘖嘖了幾聲,“這老天爺也忒不給人臉面,金光啷個打在他們的臉上,顯得像是我屋子里頭的銅盆成了精,蹦跶起來了似的!” 一旁的蘇筠聽著,捶著墻哈哈大笑了起來。 “哪里像銅盆了,明明就像是痰盂,尿罐子!段三你莫要學黃先生,說得太文雅了,野人是聽不懂的!” 段怡從他手中接過了一把大弓。 這弓遠比尋常的弓要高大厚重許多,一般人別說射準了,連想要拉開,都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段怡伸手一拽,直接拿了滿弓,朝著那飛奔而來的頭馬射去。 只聽得嗖的一聲,箭支飛了出去,緊接著便是人仰馬翻,馬的嘶鳴聲,人的怒吼聲。 那箭支示威似的直插在了頭馬面前,馬上之人,用力的拽住了韁繩,馬太過吃痛,揚起前蹄,那馬背上的人,直接被甩了下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兒。 后頭的人立即跟著拉著韁繩,停了下來。 揚起的塵土將來人籠罩在了其中,待那塵土落定,段怡定睛一看。 只見一支藍色軍隊,整整齊齊的站在那里,黑色的盾牌立在前方,寫了周字的大旗,隨風飄揚著,看上去格外的醒目。 站在城樓之上看過去,那密密麻麻的軍隊,就像是齊聚在一團的螞蟻,讓人頭皮發(fā)麻。 在人群中央的高頭大馬上,三皇子坐在上頭,一臉的悲慟,在他的旁邊,是書生打扮的段文昌。 “劍南對陛下忠心耿耿,我們顧家滿門忠烈,從未有過二心。殿下領軍圍攻劍南,此乃何意?劍南的子民,也是大周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 “殿下想要劍南的百姓流離失所,想要吐蕃趁虛而入么?” 顧從戎說著,聲音中帶著悲切,聽得人心中發(fā)顫。 等了許久,三皇子都沒有回應。 一旁的段文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朗聲說道,“顧使公若是沒有謀逆之心,又為何要偽造國璽,偽造遺詔,散播先帝傳位于鄭王的謠言呢?” “鄭王謀逆,已經伏誅!使公這是要循著他的腳印,踏上黃泉路邪?” 段怡聽著,同崔子更對視了一眼,一切都叫他們給說中了,段文昌拿不到國璽同遺詔,便先下手為強,直接指鹿為馬,說他們手中的東西,是假的了。 段怡輕身一躍,從那城樓上頭,直接跳了下去,翻身上了馬,她手中的長槍挽了個槍花,氣沉丹田朗聲說道,“祖父不是狀元郎么?我當你最擅長拿筆桿子,沒有想到,你最擅長的是倒夜香。這屎盆子扣得如此熟練,果真叫人贊揚!” 她說著,長槍一指,指向了三皇子,“祖父若是沒有謀逆之心,為何又要找了一個人來假冒三皇子,這是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么?日后擺布傀儡,做那幕后皇帝不成?” 段文昌臉色大變,“你含血噴人!” 段怡哈哈一笑,“祖父見的大場面多了,怎么這般不淡定,適才你含糞噴人的時候,我可沒有像您這般惱羞成怒。” “怎么,就興您張嘴一說便是真相;旁人張嘴就是謠言不成?雖然都把自己說的當真實,可史書都沒有您這般敢往自己臉上貼金!” 段文昌深吸了一口氣,他扭頭尋去,一眼便瞧見了領著一隊人馬站在那里十分不自在的長孫凌。 “早就聽聞長孫小將軍擅打前鋒,專職叫罵。何不做我大周英雄,上前教訓教訓那等謀逆小賊?可敢邪?” 長孫凌欲哭無淚,硬著頭皮從人群之中跑了出來。 風太緊,能快點扯呼? 長孫家同喬家一般,對陛下忠心耿耿。且不扯這些,只要荊州一日沒有反,他就一日沒有辦法拒絕朝廷的征用。他倒是想做一回英雄,可是對面的是誰? 那是段怡啊! 是救了表妹喬禾的志士段怡,是為喬家報了血海深仇的段怡。 更何況……陣前叫罵,對面是段怡,叫他出來,分明就是讓他陣前被罵! 第一三八章 誰敢來戰(zhàn) 段怡一瞧是長孫凌,頓時樂了,“我當時哪個,原來是長孫小將軍。這是擔心我們劍南的豬頭不好食,千里迢迢從荊州把你的人頭送過來了。” 她說著,抬手指了指長孫凌手中的大銅錘,“啷個有這么體貼的人,連破喉放血的銅盆,都怕我們沒得,自己個帶過來了!你放心,我殺豬手藝頗好,一槍下去,那豬哼都不哼的。” 長孫凌看著段怡的笑容,何止是頭皮發(fā)麻。 他覺得自己的嘴唇都發(fā)麻了,你看!他怎么罵得過? 那三皇子軍中,一個袒胸的武夫一瞧,氣呼呼的拿著二板斧的柄,將長孫凌朝后一撥,“一邊兒去!” 長孫凌松了一口氣,神情復雜的看了一眼段怡,什么也沒有說的退了回去。 就在前幾日,他還同劍南軍的兄弟們一道兒坊中喝酒,還在市集里遇見了段家姐妹,這一晃,再見竟是戰(zhàn)場上,中間隔著楚河漢界,拔刀相向…… 這還該死的世道,長孫凌心中唾罵道。 那武夫說著,抬手指向了段怡,“好家伙,這劍南道是無人可用了么?將孵蛋的娘們都放出來做先鋒了!就你這樣的,老子一手捏死十個!” 段怡打量了一下他隨風飄舞的胸毛,嘖嘖出聲,“哎喲,我這還是頭一回瞧見從蛋里孵出來的,瞧著果真不像人,倒像那河里的鴨子,沒帶腦子一身毛啊!” 她說著,扭頭朝著城樓上的劍南軍喊去,“喲,哪位帶了糠吶!我要喂鴨子!” 那武夫一怒揮舞著板斧拍馬直直地朝著段怡沖來,“他奶奶的,老子徐州燕三,小娘們看爺爺怎么弄死你!” 段怡挑了挑眉,提槍迎去,“人常山趙子龍喊得響亮,你徐州一條蟲,也報什么家門,莫不是怕閻王爺勾魂的時候,勾錯了人?” “閻王爺聽了都要感動落淚,下鍋炸里的時候,會炸得脆一點的!” 那燕三大怒,朝著段怡看去,雖然穿了甲衣,但這女將的纖細的脖子一覽無遺,細得仿佛他兩根手指頭都能掐斷了去。 就這樣人,若非是劍南道顧使公的親外孫女,怎么可能穿上這身軍袍,同男人站在同一片戰(zhàn)場上?不過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斧頭還沒有砍到身上,就嚇得嚶嚶亂叫了。 像這樣的二世祖,就如同適才的長孫凌一樣,都是紙上談兵的廢物。 燕三如是想道。 他看著段怡一張一合的嘴,耳朵里嗡嗡作響,板斧砍出了殘影,可那板斧離著段怡的脖子還差一寸之時,他不敢置信的睜圓了眼睛…… 他的身子往后一仰,手中的板斧掉落,雙手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嚨,這里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的流出,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那周軍當中一片嘩然,便是段文昌都不敢置信的看著段怡。 只有一個來回,那個小小的姑娘,僅僅一槍,就挑了一員猛將。 她的長槍還淌著血,臉上卻是帶著笑,一張嘴又是嘖嘖兩聲,“哎呀呀,崔子更你瞧見沒得,我無師自通會殺鴨子了,打完了你給做只烤鴨吧!” 崔子更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燕三,“沒有,只有饃饃,你吃嗎?” 段怡沖著他翻了個白眼兒,帶血的長槍猛的朝著周軍一指,臉上的神情一變,“還有哪個,敢來一戰(zhàn)?” 城墻上的劍南軍士氣大振,一個個的喊了起來,“敢來一戰(zhàn)?” 騎在馬上的段文昌,心頭大震。 這兩日他遇到的難以置信的事,比他前面十年,遇到的都多! 一直文不成武不就,被整個大周人都嘲笑是廢物的兒子,居然是鄭王麾下的暗衛(wèi)統(tǒng)領;而半路出家,六年前方才開始跟著顧從戎的段怡,在錦城的威望,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他知曉段怡隨過軍,上過戰(zhàn)場,可萬萬沒有想到…… 她不是所謂的閨閣女子,而是真正的砍殺敵將不眨眼的女將軍。 “好家伙!當我們大周無人了不是?一起上,給這小娘們一點顏色瞧瞧!” 這說話的人,段怡認得,乃是同劍南道相比鄰的黔中道節(jié)度使黃休的長子黃澄。兩道緊挨著,難免有互相越了界之事,黃澄乃是黃休嫡長子,如今管著梁州事務,曾經來過劍南道,商議處理事宜。 段怡同他打過照面,他生得虎背熊腰,嘴巴下頭有一顆豆大的好吃痣,因此印象頗深。 周軍人數(shù)眾多,黃澄這么一吼,立馬有四人跑了出來,段怡同崔子更對視了一眼,朝著五人沖去,城樓的上的小王爺蘇筠一瞧,頓時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