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70節
祈郎中難得沒有抬杠,重重的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今夜若是他們從段怡手中拿不走這東西,怕不是轉頭便會大舉攻城,先下手為強。” “到時候就算段怡拿出詔書公之于眾,那么他們也能夠借口,說是顧使公意圖謀逆,是以偽造詔書同國璽。” 段怡聽著,呸了一口,頓時瞧著桌上的東西,煩躁起來。 這玩意就是燙手的山芋,扔了舍不得,不扔手上要燎起泡來。 她想著,站了起身,“東西我同崔子更拿走,敖敘你護送兩位先生去顧使公府,順便給你入了戶籍。該怎么提醒我外祖父的話,我便不說了。” 段怡說著,站了起身。將那些東西收撿好了,又從祈郎中家的箱籠里,翻出一塊結實的包袱皮,包裹了起來,捆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想著,走到了窗戶邊,抱起了在坐在那里吃這新鮮竹筍的靈機。 “你想同崔子更以身做餌?那未免也太過冒險了些。你要知道,青云巷如今是他們的天下,你現在回去,就是羊入虎口。隨便一個人,都可能是來殺你的人。” 祈先生見狀,焦急的跟了過去,又道,“不如你不回去,就在我這里待著,然后找劍南軍在周圍設伏?” 段怡搖了搖頭,“雖然很危險,但是黃雎同我還有知橋,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夜我必誅殺之。” 她說著,頓了頓,“不要磨磨唧唧了。而且我若是怕危險,裹足不前,那先生當年就不會選中我了,不是么?劍南軍設伏,動靜太大,黃雎被我刺殺,沒有十足把握,不敢前來。” 祈先生將攔住段怡的手縮了回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年他同段怡不過是一面之緣,只覺得此女心智堅毅,英勇果敢,定能大有所為;可如今,雖然師徒二人總是互相嘲諷,可段怡在他心中,就像是他的女兒一樣。 他只恨自己不會功夫,沒有什么用處,反倒是掉過頭來,需要段怡庇護。 明明還是一樣的兩個人,可他的想法,已經徹底的變了。 從到處撿人輔佐的國士,成了一個瞎cao心的老父親。 “咱們各行其志,明日日出,再相見。可別想話本子里似的,我斷后叫你快跑,你老人家還哭哭啼啼鬧鬧唧唧,不要不要,我不要走……” “然后敵人一劍刺來,把咱們串了糖葫蘆……您老人家一把年紀享受過了死了不打緊,我的食鐵獸才剛剛到手,我可不能白死!” 祈郎中氣不打一處來,他氣沉丹田,怒吼一聲,“滾!你這個瓜娃子!” 段怡嘿嘿一笑,大步出門去。 第一二八章 讀這本書 回段家,段怡走的是大門,崔子更翻的是墻頭。 院子里曬滿了錦被,知路坐在院子的一角,縫著冬衣,見段怡進門,神情興奮地指了指屋子,“嗯嗯,崔……美人兒,已經在里頭了。” 段怡促狹一笑,提高了音量,“可洗凈了?” 知路臉一紅,目瞪口呆的看向了段怡,“姑娘!你活像一個強搶民女的土匪!” 段怡沖著她眨了眨眼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想說蒸籠的水開了,洗干凈可以上籠了。” 知路正準備說話,卻是眼尖的瞧見了段怡身上有傷,一下子刷白了臉,她朝著知橋怒目道,“你怎么回事,沒有照顧好姑娘!姑娘都受傷了!” “果然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她說著這句話的時候,朝著屋子里啐了一口。 段怡瞧著,忙抓住了她的手,“好知路,已經上過藥了,無大礙。你去煮些糖水來,我餓得慌,再買些好筍,我們靈機愛吃。” 她想著,笑道,“你這人,翻臉比翻書都快,先前還管人家叫美人兒,這會兒便繡花枕頭了。” 段怡說著,將懷中的食鐵獸放在了地上,那靈機東看看西看看,瞧見段怡的小院里有簇好竹子,慢慢悠悠的走了過去,在里頭東嗅嗅,西嗅嗅起來。 知路哼了一聲,指桑罵槐什么,她打娘肚子里就會了。 她家姑娘明明是同那小崔將軍一道兒進的山,兀地自己個囫圇回來了,倒是叫她們姑娘好好的腦殼開了瓢,可見不是個有心人。 “我煮兩碗,你一碗,知橋一碗”,她說著,袖子一甩,朝著小廚房走去。 走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驚奇的看向了竹林里的靈機,“姑娘,你怎么抱了只食鐵獸回來?這東西小時候好玩得緊,長大了,那像座小山兒似的。” “我聽我阿娘說,它一張嘴,能把鐵鍋給咬缺了!”她說著,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靈機的背,“有的時候筍少,它們還會下山來溜達呢!不過這些年,見得少了,都沒有姑娘的這一只乖巧。” “不虧是我們姑娘,連撿的食鐵獸,都比旁人聰明些”,知路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哎呀,差點忘記同姑娘說了。剛聽說上房那邊出事了,二郎突然舊疾復發……” “夫人叫薛郎中來瞧了,著急上火的去抓藥了。說是病勢洶洶的,都吐了血出來,老夫人將自己珍藏的老參,拿出來切了。” 段怡一愣,“你說段銘?他最近身子不是強壯了許多么?” 自打段銘那回跟著她去了顧家之后,他好似一夜長大了許多,不似從前似的,事事都聽顧杏擺布了。又自己找了一些溫和的養生功夫來練,瞧著比之前咳嗽都少一些了。 知路搖了搖頭,“誰說不是呢?可能入冬冷了,說是直接暈過去了,好死不死的,摔在了屋子里春棠jiejie縫衣服的籮筐里,叫剪子給扎傷了。” “夫人大怒,抽了春棠jiejie好些鞭子,現在還在罰跪呢。” 段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輕輕地哦了一聲,“你一會兒撿些藥材,隨我去看他。” 她說完,領著知橋進了屋子。 崔子更坐在桌案前,自顧自的悠閑喝著茶水,手中還拿著一卷書,在那里看著,見到段怡進來,頭也不抬的說道,“坐罷。” 段怡呵呵一笑,“你倒是自在,不知道的,不曉得的,還當這是你家府上。” 崔子更輕輕地喝了一口茶,“不是你抓回來的美人兒么?左右都要上蒸籠了,還不讓人喝口茶?閻王爺都沒有你的心腸硬。” 他說著,頓了頓,“除非黑衣人有兩個,不然的話,肯定不是你那個走一步路喘三下的弟弟。” 段怡挑了挑眉,“嗯,我舅父再怎么沒本事,也不至于被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給殺了。” 崔子更吹了吹茶盞里的沫兒,“若換做我,便可以。” “這里又沒有牛,你瞎吹個什么勁兒?媚眼拋給瞎子看,這里可沒有誰,想要拜倒在你的裘褲之下。不過也能理解,一把年紀了尚未成家立業。” “的確是心急火燎的瞧見一塊石頭,都恨不得開屏一番的。” 崔子更一梗,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專心致志的看起書來。 這是一本《左氏春秋》,段怡寫得一手極好的行書,十分大氣宛若猛鬼畫符,這書崔子更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看與不看都是一樣的。 可旁邊段怡寫了許多見地,讓他瞧得頗有意思。 一個人說出來的話,可能是反的;做的事,可能是假的;甚至于她的性情,都可能是掩飾;可她的見解是真的,能夠透露出一個人,真正想做的事。 崔子更覺得,他讀的不是《左傳》,而是《段怡書》。 而這本書,有趣至極。 段怡懶得理會她,在待客的小桌邊坐了下來,她揚起頭來,看著一旁抱著劍站著的知橋,沖著她認真的說道,“你怎么憋了這么久,一直不問我?” 知橋在那墓中,被迷暈了去,眼睜睜的錯過了殺父仇人。上一回她不眠不休的找了幾夜,可這一回,卻是一聲不吭的。可這般樣子,反倒更加讓段怡憂心。 知橋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崔子更,在段怡身邊跪坐了下來,她緊緊地抱住了劍,動了動干涸的嘴唇,“姑娘,我知道著急無濟于事,很快我就能夠血刃仇人了。” “我能等,我已經等了這么多年了,不著急這一刻。我中了藥之后……” 她說著,眼眶紅了紅,聲音更小了一些,“我感覺我又回到了那時候,這一回,我沒有出去,就待在家里。黃雎領了好些黑衣人,沖進了我家中……” “阿爹阿娘都在睡夢里驚醒,阿爹去護著小弟,阿娘抱著我,好多鮮血,把我白色的中衣,全染紅了。我想要救他們,可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 “阿娘對我說,她說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帶著阿爹阿娘,還有小弟的份,好好的活下去,活得比黃雎更久,只要你活著,就是阿娘最開心的事。” “姑娘,其實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日,我為何要出門去,我應該同他們一起死的。” 第一二九章 風雨欲來 她的聲音很小,幾乎是喃喃自語,“我以為他們會怪我的。” 段怡伸出手來,將她一把攬在了自己的肩頭,“今夜就報仇。” 知橋清醒過來,握住了劍柄,堅定地說道,“今夜就報仇。大仇得報之后,我這條命,便是姑娘的,姑娘叫我生,我便生,姑娘叫我死,我便死。” 段怡啪的一下,拍了她的腦門一巴掌,“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給我親愛的靈機吃,它都嫌棄沒有筍好吃!你還是聽你阿娘的話,好好的活著吧。” 她說著,抬手指了指崔子更,“別說了,省得叫人聽了壁角去。聽說江南人愛聽戲,萬一這廝心眼比針小,把我們拿去當唱詞……嘖嘖,那咱們就揚名立萬了。” 知橋哭笑不得地坐直了身子。 她擦了擦眼睛,給段怡倒了一盞茶水,偷偷的看了一眼崔子更。 見他像是入了定的老和尚一般,入迷的看著書,輕輕地一笑。 她家姑娘什么都說得對,但是對于崔子更,說得不對。 她父親曾經說過,小崔將軍是難得的仁義之人。 知路話說得快,忘得也快,糖水端上來,也有崔子更的一份不說,還同段怡一樣,配上了一碟子點心,有綿密的白糖糕,有酸酸的山楂糕,還有清爽的綠豆糕。 段怡胡亂的塞了塞,又喝完了糖水,便領著知路,去了段銘的院子。 說是段銘的院子,其實同顧杏還有段思賢住的院子,是連通的。 尚未進門,隔得遠遠地,便能夠聽到里頭亂成一鍋粥的聲音,那院子的門檻前,坐著兩個婆子,正在嘀嘀咕咕的說著話,瞧見段怡來了,慌亂的對視了一眼,站到了一旁。 待她進了門,方才想起唱道,“三娘子來了,三娘子來瞧二郎了。” 屋子里一股子濃重的藥味,熏得人暈頭轉向的,丫鬟婆子無所事事的站了一屋子,顧杏坐在床邊抹著淚兒,瞧見段怡來了,著急的站了起來。 “你怎么才來,你弟弟不好了,這錦城我們也不熟悉,他平時最喜歡你,關鍵的時候,你卻是不在。都怪你讓他不聽我的,練東練西……你又不知道他是什么身子……” “閉嘴!”段怡冷冷地說道。 顧杏一愣,方才想起她同段怡早就鬧翻了,有些局促起來,“你說什么?” “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哪個是郎中?她們擱這里站著,是能做藥引子還是怎地?莫不是排著隊,想要挖出一顆心來,救我阿弟?”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聽著這駭人的話,嚇得奔逃四散,跑了出去。 段怡覺得,呼吸總算是通暢了一些。 “我爹呢?他可是死了?段銘不好,他這個做爹的不管不問的,你不罵他,倒是來罵我?”段怡說著,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顧杏。 顧杏一縮,搖了搖頭,“你爹先前還在這里的,我怕他太累了……便叫他回去歇著了。” 段怡瞇了瞇眼睛,“他今兒個可是同人喝酒去了?我在酒樓里瞧見他了。” “什么喝酒?三jiejie怕不是看錯了,阿爹最近都在家中抄經,想著過年祭祖的時候,辦一場法事,別說吃酒了。連rou都不怎么吃了,一直都在茹素。” “銘兒受了傷,還是阿爹頭一個發現的,叫了薛郎中來。也都怪我,平日里我們都在他跟前的,可偏生我今日想做菊花香包,便拉著阿娘去了園子里……” “菊花開不得幾日了……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