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55節
領著那小廝下坡去了。 地面上濕漉漉的留下了一灘水,大青石上放著一包攤開了的不成樣子的綠豆點心,再往旁邊去,有一座新起的土墳。 “三meimei帶我下去罷”,段淑輕聲說道。 她的眸光暗暗的,聲音也沉悶了許多,甚至帶了幾分鼻音。 段怡抬手將她的兜帽給她戴上了,一手一個,抓起了她同段銘,跳下樹去。 剛一落地,段銘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腿,不好意思的說道,“在樹上蹲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二jiejie,這不是杜瑜么?這幾日在書院里,我見過他,他祖父是當世大儒杜成。做功課的時候,大家有什么不會的,都去問他。他脾氣是極好的。” “杜家家風嚴謹,是極好的人家。二jiejie,杜瑜若是喜歡你,不如你就嫁他,那什么羅姑娘的,我可以娶她!” 一旁默不作聲的段淑聽著,哇的一下哭了起來。 她哭著,跑到了那魚的新墳邊,一邊哭一邊說了起來,“你說你命怎么這么苦呢?好生生的在水中游著,偏有那捕魚人,要把你抓了去。” “你說死沒關系,你就是有點怕疼,清蒸可能沒那么疼。可偏生他不肯,非要油炸,把你炸得一身泡……你嚇得要命的,好不容易瞧見有人落了水。” “想著這是逃命的唯一機會,一股腦兒的鉆到了鞋子里去。哪里曉得,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你好好的,下輩子投個好胎,莫要再做魚了。” 她說著,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擦自己眼淚,拿起那大青石上的綠豆糕,放在了魚的旁邊。 她走了回來,走到段銘的身邊,蹲了下去,給他捏了捏發麻的腿,“你見過那個瘋批羅姑娘了嗎?你就要娶她?你才多大,一門心思養好身子是真的,娶什么娶?” “你覺得你二jiejie,是踩著你的尸體,越過火坑的人么?走了,今兒個咱們從未來過。” 第九十九章 姐弟痛飲 段怡覺得荒誕無比。 “又不是沒有穿衣衫,落水又如何?又不是救誰誰有孕”,段怡有些無語道,“若是這般便要成親,那段家京城宅院里的池塘,還不像是下餃子的鍋一樣,里頭擠滿了人?” 畢竟段思賢美得像是天仙一樣,自然有人如同顧杏一般,被美色迷花了眼。 她已經聽過三輪這種無聊的落水把戲了,若是寫話本子的人一直用這個橋段,那讀者都是要指著鼻子罵的。 段嫻東宮落水,雖然不是為了逼婚,但也是為了遁走;王占想要推她脫水,讓五皇子弱雞救美騙婚;這里又有羅姑娘故意跳水強嫁杜公子。 這么老的招式一直有人想用,那說明便是十分有用的。 段銘拍了拍身上土,站了起身,“三jiejie不記得了么?咱們家京城的宅子里,原來有一方好塘,夏日里的時候,是一池荷花,還能夠聽見蛙鳴。” “每回府中辦小宴的時候,母親都會讓四個會游水的婆子,一人坐在一角守著。還三五不時的,有人巡邏,就是為了避免有人落水。” “再后來,不知道何故,便被封起來了。” 他說著,掏出一張干凈的帕子,擦了擦袍子上的泥土,這里的土剛才被杜瑜給打濕了,沾在身上讓人委實生出不好的聯想。 段淑見一方帕子不夠,又掏出了自己的,遞給了段銘。 “這有用沒有用的,得看家中意思。若是有意,不過是沾了一下衣角,那都要立馬拜堂。若是無意,便是肌膚相親,珠胎暗結了,兩家依舊成不了親。” “事情太急,我也沒有查清。那羅姑娘既然能追著杜公子來劍南道,想來本就兩家默許了這門親事,不然的話,她家門都沒有得出,便被人打斷了腿。” “妾有情郎有意,不然又豈會中計?”,段淑說著,甩了甩頭,“也罷,綠豆糕本就不能當飯吃的。” 段怡見她想得明白,笑了笑,她一手一個,勾住了二人的脖子。 “走了,先前說好了的,帶你們兩個去見見世面,出去喝個小酒。先說好了,不是你們尋常去的什么有雅室的茶樓酒樓。” “jiejie我囊中羞澀,出不起那個大子兒。咱們就去錦城百姓常去的地方,讓你們也熏熏煙火氣。” 段淑一聽,啪的一下,打在了她的手背上,“你怎地沒大沒小的,在誰面前充jiejie?” 段怡并沒有閃避,她嘿嘿一笑,抬起了下巴,“我可是在老祖宗墳頭上烤rou的女人,沒有自稱小姑奶奶,已經算是謙遜了。” 段淑聽著她囂張的話語,也跟著笑了出聲,她仰起頭來,看了看天上的繁星。 “我來之前,mama們告訴我,說錦城總是陰天,時不時還會落雨,屋子的錦被,都濕潤潤的,透著一股子憋悶氣兒。山路難行,出個門顛得五臟六腑都要出來。” “三五不時,還會有地龍翻身,地動山搖的十分駭人,不是我們這種金貴人應該住的地方,不及京城半點好。” “可我覺得,錦城挺好的,在京城的時候,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可沒有機會,同你們勾肩搭背。你的手還沒有伸出來,mama就會說:二姑娘,站有站像,坐有坐像,不可放浪。” 段淑模仿著那些教養mama的神態話語,板著一張臉眼神像刀子一樣,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經的樣子。 段銘探著腦袋瞧著,“你說的一定是王mama,祖母身邊那個馬臉。她說話的時候,會噘嘴,像我這樣,像我這樣!” 段怡扭過頭去,只見段銘嘴巴一撅,像個小鴨子一樣,說起話來,“二郎,小郎君說話聲音要大,常用典故。” 他模仿得格外的像,嘴巴撅了高高的,段怡眼眸一動,手快若閃電,將自己腰間掛著的香囊,掛在了他撅起的嘴巴上。 段銘一時不察,被掛了個正著。 他噗呲一下,笑噴了出去,嘴巴一縮,香囊落在了地上,姐弟三人都大笑起來。 待進了城,馬車彎來扭去的,很快便在段怡時常去的那條小巷子前頭停了下來。 一下馬車,段淑同段銘瞬間腦子都想不了任何事情了,他們不知道是眼睛更忙碌一些,還是鼻子更忙碌一些,整條街上都是熱氣騰騰的,到處都是各種食物的香味兒。 道路兩側擺放的小桌椅前,坐滿了人,有呼嚕嚕吃面的,有一道兒喝酒吃著串兒的,還有的剝著幾顆蠶豆,扯開嗓子吹牛的。 段怡領著二人徑直的進了一家小酒館。 那酒館門前放著一個大酒缸子,缸子上頭簡陋的挑了一面酒旗。 店主一見到段怡來了,笑瞇瞇的說道,“今兒個老賈還有祈先生,沒有同三娘一起來么?你來得是巧了,酒糟李剛送了幾壇子好酒來……” 他說著,好奇的打量了一下段淑同段銘,又道,“這兩位可能喝糙酒?要不上梅子酒?哈哈,不過是我家婆娘自己個做的,不知道貴人喝不喝得慣。” 段怡尋了個街邊的桌子,拉著二人坐了下來,“知橋同知路也餓了罷,想吃什么自己個管老牛要。我吃什么他們就吃什么,吃壞了我力氣大,一個肩膀扛一個。” 被叫做老牛的店家,哈哈笑了出聲,“好叻!知路姑娘我曉得,她愛吃炸小魚兒……” 知路袖子一擼,“老牛你若是不曉得,那我都要念到你曉得。”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有不少人,都同知路打起了招呼,嘀嘀咕咕的說起八卦來,上到皇親國戚婚姻大事,下到村東頭母豬下了崽,都是他們說得帶勁的話題。 段淑瞧著新鮮,“你從前經常出來這里吃飯喝酒么?你外祖父……江mama不管你的么?” 段淑想著那日段怡說,十歲之前從未參加過顧從戎的生辰宴,又立馬拐了個彎兒。她們原本都羨慕段怡能靠上顧家,這么些年在錦城說是孤苦伶仃,但到底還有顧家照料。 雖然沒有娘親在身邊,但日子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過。 現在看來,段怡簡直就像是一個誰也不要的野孩子,與其說她是一個大家閨秀,不如說她就是這市井之中的女軍爺。 她想著,悄悄地朝著一旁看去,只見周遭坐了不少武將打扮之人。 見她目光流轉,有不少人,都好奇的看了過來,發出了驚嘆之聲。 第一百章 小露一手 段怡瞧著,有些后悔起來。 她自己個雖然生得不錯,但卻是一身英氣,拳頭瞧著就比臉大,便是進了土匪窩子,也沒有幾個人敢上前來惹是非。 可段淑不同,她可是合歡宗內門大弟子,媚態天成。 走在路邊,便是瞧了樹一眼,樹都覺得她在給自己拋媚眼,何況是人呢? 先前她老老實實的跟著,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沒有表現出來,這如今她一瞧,像是油鍋里滴了水,一下子噼里啪啦的歡騰起來,簡直就是小白羊落入狼窩的慘烈局面。 周圍到處都是抽氣之聲,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動了起來。 錦城知曉段怡本事的人還有些忌憚,那些從外地過來的紈绔公子哥兒,便有些沉不住氣了。 段淑臉色一白,忙抓緊了段怡的衣袖,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段怡面色微冷,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筷子筒,猛的用力一拍,那筷子筒里的突然飛起了三根筷子,那三根筷子飛到空中,又猛地墜落了下來,直挺挺的插在了桌子上。 段怡頭一扭,朝著店主喊道,“老牛,有沒有湯圓砣子,突然之間想把人眼珠子摳下來吃,又怕嚇著了外地人。” 那老牛哈哈一笑,“便是沒有,那老牛也得現給你搓一碗不是!” 他說著,探出腦袋來,卻是瞧見桌面上立的三根筷子,驚呼出聲,“段三兒,你這就不厚道了,來喝酒便喝酒,兀地還將我桌子戳出洞來?就算你在營中曾做過我上峰,也不能這般囂張不是?” 段怡朝著他拱了拱手,“我的錯,我的錯!這墳頭燒香燒慣了,見了啥都手癢,想要戳上三個窟窿洞,燒上三柱高香。我這就給弄平整了!” 段怡說著,手刀一砍,那三根筷子露在桌面上的那一截,齊刷刷的被削斷了去,斷掉的那截兒飛了出去,像是三支利箭直直的飛了出去,插在了地面上。 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三柱香。 老牛端了幾碟子菜來,擱在了桌上,伸手輕輕地摸了摸那插了筷子的地方,憨笑出聲,“還挺平整,比我那案板強!曉得你喜歡吃毛肚兒,給你切了一碟兒!” 他說著,見怪不怪的端著碟子到后廚去了。 這里離劍南軍的屯所不遠,來喝酒的多半都是軍爺,三兩黃湯下肚,只要不大打出手,一點齟齬壓根兒都不算事! 那些站起來,想朝著這邊的走的人,瞬間白了臉,眼睛死死的盯著地上立著的三根筷子看,到底又坐了回去。 “怎么都不動筷子?這里的酒烈,不比家中果子酒,得先吃點菜墊墊肚子,方才不容易醉。你們頭一回喝,別喝得急了,慢慢小酌便是。” 段淑同段銘,卻是半點都沒有回應,呆若木雞。 段怡瞧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毛肚兒,感嘆的看向了段淑。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她便成了一塊木頭,那也是個木頭美人兒。 段銘率先回過神來,他激動的抓住了段怡的手,雙目亮晶晶的,“三……三姐!你太厲害了!之前五jiejie回來同我說,在關園的時候,你一個人擋住那個黑衣人,救了她們。” “我雖然是信的,但是卻想象不出,那是何等場景。今日一見……阿姐,你太厲害了!” 段淑聽著,也跟著不停地點頭。 當初段怡讓她們藏在了那地下密室里,她根本就看不清楚上頭的場景,等到出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平息了。她壓根兒也沒有瞧見,段怡這般手段。 “這本事,我只在上元節的時候,在東市看雜耍的時候見過!” 段淑驚嘆出聲,已經全然忘記了先前那些令人不適應的目光。 段怡無語的夾了一塊rou,塞進了她的嘴中,“就當你是夸我了。” 段淑嚼了嚼,復又高興了起來,她端起小酒抿了一口,辣得直吐舌頭,又慌忙的夾了一塊rou,塞進了嘴中,胡亂的吃了起來。 待嚼完了,方才解了辣,她伸出手來,在嘴邊扇了扇,好似這般就扇掉了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