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49節
三皇子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做一個躺著的普通人不好么?若非生在皇家,我同那街上的螞蟻,并沒有什么區別。除了是我父皇的兒子之外,沒有什么合適的。” 喜公公的嘴張了張,到底沒有說話,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三皇子顯然捏到了關鍵處,已經入了神,他亦是沒有說話,只是手上下飛舞著,捏得飛快。先前還是一團糟的泥,一會兒的功夫,竟然變成了一只可愛的鳥兒。 那鳥兒身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說是神乎其技,也不為過。 段怡蹲在房梁之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她呼吸重了一些,將那只鳥兒給嚇走了。 三皇子捏著捏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到了窗前。 這里掛著一個空的鳥籠子,看上去頗為斑駁,已經有些年頭了,十有八九是這宅院先前的主家留下來的。 他伸出手來,打開了那籠子,將新捏的泥鳥放了進去,卻是沒有關上籠子的門。 隨后又走到了銅盆跟前,再一次仔細的凈了手。 喜公公瞥了那籠子一眼,快步的走到了他跟前,拿了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給他洗洗擦了起來。 “殿下,待成家之后,有了子嗣,您便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了。段大姑娘是個有成算的,有她在,一定可以讓殿下振作起來的。” 三皇子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袍子,“走罷,莫要讓人久等了。” 喜公公見他走了,忙跟了上去,臨到門口,又折返了回來,將那鳥籠子的門給關上了,然后追了上去。 “殿下,如今是關鍵時日,娘娘來信說,可不可以先不捏這個了。若是叫人知曉了,參上一本,就怕有人說殿下玩物喪志。五殿下可就在咱們一個園子里住著呢……” 三皇子輕輕地“嗯”了一聲,“就在錦城捏。” 待那院子落了鎖,人已經走遠了之后,段怡同崔子更,方才神情復雜的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我那老摳子祖父,當真是月老在世,眼光毒辣,牽的一手好紅線。”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幾位皇子之中,精準的挑選出了最想躺平的佛系大師,將自己的卷王孫女嫁過來的。 她幾乎可以預見得到,段嫻未來雞飛狗跳,無比抓狂的馴夫生活。 一個棺材都恨不得睡兩口,比旁人多上一口;一個沒有棺材只有骨灰壇子,他都無所謂的說燒了不就能裝進去了么? 這簡直就是……王八配蝦,看著都是水產,其實隔了一座青城山。 二人想著,悄悄地出了這院子,快速地又回到了婚宴現場去。 比起出來時候的熱鬧,這會兒人已經少了許多,一些貪杯的酒鬼,擠到了一塊兒,劃著拳,吵吵鬧鬧的,剩下了人都整著衣衫,同主家說著道別的話。 蘇筠站在那里扭著腰,旁邊還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食盒,見到段怡來了,快步上前去,“嘿嘿,我去廚房端了好些rou菜,拿回去給老賈吃。” 他說著,輕而易舉的提起了那食盒,嫌棄的看了一眼崔子更,“子更哥總是這樣,像是刨了你家祖墳似的,難怪段三最近胃口都不好了。” 崔子更的嘴角抽了抽,“誰與豕同席,胃口都不好。” 蘇筠聽見崔子更罵他,卻是半點不惱,“誰不與豕同席,那紅燒肘子吃進肚子里去,子更哥你便不認了么?不虧是翻臉無情負心漢……” 他說著,對著崔子更做了個鬼臉,然后換了花腔,“二郎,昨兒還紅帳春暖,說要同妾身海誓山盟,怎地今日便指著妾鼻子,說絕不同席?確實沒有同席,同寢罷了!” 崔子更一臉震驚,徹底詞窮。 段怡瞧著他這模樣,笑了出聲。 四人兩前兩后的走著,同人群一道兒,朝外走去。 “你何時習得這個?從前怎么沒有聽你唱過?”段怡好奇的問道,她自問對蘇筠還算了解,卻也是頭一回瞧見他扮女子聲音。 蘇筠臉一紅,“從家中出來之后,身上錢財被騙了個精光。曾經有個班主,將我當做了小姑娘,教了唱了幾日曲子。” 他說著,撓了撓頭,“都快忘光了。我這算什么,段三你若是唱小曲兒,便是錦城的第一嗓,那都絕對比不上你。” 段怡恨不得找個地洞刨開,自己個鉆進去。 少年,你對我的誤解,已經比錦城周遭的溶洞還深,我根本就五音不全好嗎? 四人說話間出了府門,青云巷中的馬車少了許多,路途通暢了起來。 段怡瞇了瞇眼睛,壓低了聲音,“從前說好的,別忘記了。” 到了十五,他們要去尋貴人。 第八十八章 段淑的野望 崔子更抿了抿嘴,看了段怡的手一眼,又看了看那三皇子府的大門,意味深長的嘖嘖了兩聲,然后袍子一甩,大搖大擺的朝著巷子深處去了。 他亦是住在這青云巷里,就在那最靠近青云山腳的地方,一個狹長的宅院,若是給頂上蓋上一方蓋子,過路的仙人,十有八九要以為這是一口大棺材。 “蘇筠,這地上可有石頭?”段怡問道。 蘇筠搖了搖頭,“這青云巷別說石頭了,便是螞蟻都沒有一只,紙糊的貴人們怕出門被螞蟻沖撞,受了驚嚇。這些貴人除開你。” “你要石頭做什么?不如我上房給你揭片瓦?” 段怡眼皮子跳了跳,那我可真謝謝你。 “要石頭看看,我如今的力氣,夠不夠擊穿一個混人的腦袋瓜”,段怡說著,轉過身來,沖著蘇筠笑了笑,“你快些回去罷,老賈的口水怕不是都流了三千丈了,就等著你帶rou回去呢。” 蘇筠聞言,想起手中還提著食盒,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我瞧著你進了府,再離開”,蘇筠說著,推了推段怡。 段怡還來不及感動,便又聽他說道,“我怕我前腳走了,你后腳又去打架,不叫我。” 段怡無語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孩兒不早睡,小心日后打架,跳起來都夠不著敵人的膝蓋。” 她說完,袖子一甩,回了段府去。 蘇筠看著她的背影,原地一躍,見自己跳得比三皇子府的院墻還高,頓時松了一口氣,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看著段家的大門感嘆道: “不愧是段三,說話就是別致。” 段府之中同往常一樣,安靜得很,二門早就落了鎖。 聽到段怡的腳步聲,那守門的婆子立馬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待她進去之后,方才又將門給鎖上了。先前她們還攔來著,可眼前這位是個刺頭。 你鎖了門,她能翻墻;你將墻上立了刺,她能上房……久而久之,便沒有人自討其辱了。 段怡心中有事,走得比尋常慢了幾分。 她獨自生活在劍南道的這幾年,的的確確是經常拋頭露面,同關老爺子一起到處搞基建。這種事情,來了本地打聽起來,并非什么難事。 可是今日聽三皇子的口氣,他竟是早就知曉了。 “她蓋房子我捏泥,誰也不笑話誰……” 段怡想著,皺了皺眉頭。 她自問光明磊落,從未隱瞞任何事情,唯一的秘密,大約就是她并非是原來的段怡。雖然她一直矢口否認自己學了顧家家傳的真槍法,但這種謊言,只要打上一場生死戰,便瞬間戳破了。 可她光明磊落是她的事情,被人監視著一舉一動,還真是令人不悅。 “三妹!” 段怡想著,眼前陡然跳出了一個人來。 她穿著紫色的披風,戴著兜帽,手中提著一盞一抽一抽的燈籠,看上去像個女鬼似的。 還是一個美麗的女鬼。 “哪里來的孽畜,竟是幻化成我二jiejie的模樣!我們段家大家規矩,小娘子半夜是絕對不會獨自出門游蕩的,你莫要壞了我們老段家的百年清譽。” 段淑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頗為無語。 這熟悉的調調,熟悉的大家規矩,百年清譽……簡直就是一記回旋鏢,狠狠地扎在了她的臉上。 “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記仇”,段淑說著,一把上前,自來熟的摟住的段怡的胳膊,“聽說你替你外祖父,去了三皇子府喝喜酒了。大jiejie怎么樣?沒有受委屈吧?” 段淑說著,頓時緊張了起來,聲音也小了幾分,“若是在京城,該是多么大的一場盛世。我阿姐從小,就夢想著這么一天了。可惜了……” “三殿下體貼入微,又是同咱們一起長大的,在我心中,比先前東宮那位,要好得太多了。可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同我阿姐分開……” “世人都說,待字閨中的時候,是一個女人最松快的時候;出嫁之后,便是無窮無盡的煩惱。三殿下身邊的那幾個厲害的大丫鬟,沒有對我大jiejie不敬吧?” “那個松枝同楨琪,都是宮中下來的,是那位娘娘的心腹……” 段怡眼瞅著她已經要將宅斗變成宮斗,補充出一出婆母安插眼線,害死過門新婦的戲碼了,趕忙打斷了她。 “你說的那兩個,我都不認得。你大jiejie挺好的,容光煥發。在她心中,應該是無比榮耀的一天。”段怡想著三皇子捏泥人的樣子,撿了在人前看到的說。 段嫻并未失體面,相反三皇子府十分的看重于她。 至于今后的日子,她一不是月老,二不是觀音菩薩,不管旁人家事。 段淑一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她將自己的頭上的兜帽一掀,晃了晃腦袋,“那可真是太好了。阿姐過得好,我也就能夠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段怡聽著,心中咯噔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段淑沒有看她,拉著段怡拐了個彎兒,在園子里走了起來。 “大jiejie出嫁了,四meimei也定了親。接下來祖父肯定要瞄準我們兩個人了,三meimei有什么心悅的人,或者說想嫁什么樣的人么?” 不等段怡回答,她又惡狠狠地道,“不許提寡婦二字!” 段怡好笑的搖了搖頭,“沒想過……天下男子皆配不上我。” 段淑腳步一頓,抬起粉拳,對著段怡就捶了過去。 她的力氣頗小,錘得段怡毫無感覺不說,反倒是自己被震得手疼起來,“你怎么生得硬邦邦的,小娘子不都應該是軟和的么?段怡,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小娘子。” “你若是天天習武,也同我一樣,硬得像是一堵墻。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你出去幾回,沒有注意過么?在蜀地,姑娘們沒有那么多的規矩,像我這樣的人很多。” 這邊織錦刺繡業十分的興旺,手巧的姑娘家,賺得比種地的男子還要多,兜里有銀心中不慌,有錢的女大爺,那也是大爺。 又因為山民多,離番邦也不遠,民風開放,小娘子的地位遠比那些講究禮教的中原地區高得多。 像段怡這樣騎馬打仗,基建蓋房的,只是微微引起了一些波瀾,他們很快便接受了。 段淑只當她謙遜,并沒有放在心上,自顧自的說道,“以前我顧及著大jiejie,所以不敢太過出格。現在她已經出嫁了,我倒是也想,為了自己活上一回了。” “我不想要像靜meimei一樣,被祖父安排著,嫁給一個狗屁倒灶的人。” 她說著,雙目亮晶晶的看向了段怡,“所以,先前你對靜meimei說的話,對我有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