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 第108節
“你是指關于你太容易入戲這件事兒?” “嗯。” 謝凌云道:“七年前在潿洲島,我就看出來了。” 戚喬陡然間想起,那一夜拍攝結束,他們在滴水丹屏,瞧見海面上升起滿天星辰。 謝凌云拿冰可樂,碰了下她的臉頰。 那時他們什么話都沒有說,戚喬卻記得,她因此從虛構的故事中跳出來,做回了戚喬。 她恍然響起今晚拍攝結束時,坐在松年的床上時,謝凌云喂進她嘴巴的那顆檸檬糖。 是一樣的意圖嗎? 小年預訂了兩張附近景點的門票,戚喬隨波逐流,拍完第56場的戲份,對她而言最大的難關已經度過。 松年帶給她的影響越來越嚴重,連身邊的助理和司機都感覺得的出來。 哪怕拍攝計劃已經將戲份先后順序打得足夠亂,但越是拍攝,她沉溺越是厲害。 “我們先去虎跳峽和普達措森鈴公園,下午可以去獨克宗古城,明天的話……” 小年興致勃勃地安排兩日游計劃。 身邊的人,卻心不在焉。 戚喬打開手中的盒子,倒出兩粒糖,含在口中。 她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掌心的瓶子,謝凌云似乎總有獨特的辦法。 身邊的小年忽然問:“喬喬,你笑什么呀?” 戚喬頓了頓:“我笑了嗎?” 小年指著她手中的糖,道:“從剛才就盯著它在笑,是很好吃嗎?” “……嗯。”戚喬接過她的話頭,應付過去,“是很好吃。” 當天晚上,她們在外面吃完飯,卻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 遠在橫店的江淮,也恰好在這幾天沒有戲份,他跟劇組請了假,特意飛了過來。 戚喬在酒店樓下見到風塵仆仆的江淮,又驚又喜地問:“你怎么過來了?” “正好這周沒我的戲,過來看你一眼。”江淮只道。 戚喬卻讀懂他暗含的意圖。 笑了下說:“這次還好。” 江淮從她下車便打量著,聞言,并不驚訝地說:“看出來了,不太需要我,不該來的。” 戚喬聽出他的戲謔和打趣,沒有反駁,跟著笑了起來。 江淮看了眼表:“時間還早,出去走走?” 戚喬應邀,從小年那兒多要來一只口罩,遞給了他。 兩人謝絕了各自助理的跟隨,朝酒店旁邊的一處小公園走去。 并肩穿過人行道時,誰都沒有發現紅燈后那幾臺,剛從劇組收工回來的車。 這座小城市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環境,夏天的傍晚,空氣也十分清新。 江淮不甚在意地摘下口罩,注視著來往悠然的行人,不由說:“還是這兒生活舒服。” 黃昏時分,暮色四合,他伸了個懶腰,戚喬瞧見江淮脖子上戴著的鯊魚項鏈。 她好奇:“怎么今天會戴它出來?” “不知道。就放在床頭的抽屜,臨走之前像找條配飾,隨手就抓了它。” “隨手?” 江淮笑了笑:“你現在越來越會損我了是吧。” 戚喬:“我哪敢。” 江淮瞥了她一眼,嘖聲評價:“我看你最近春風得意,還有什么不敢的。虧我還擔心又跟之前一樣,拍完一部走不出來,特意趁寶貴的休息時間飛來看你。得,白來一趟,人家壓根兒不需要。” 戚喬趕緊道:“謝謝師兄,師兄辛苦了,走吧走吧,我請師兄喝酒。” 江淮矜持道:“我可不是為了那兩杯酒。” “知道了,快走吧。” 沒去酒吧,兩人只在最近的便利店買了兩罐冰啤酒和一些零食。 隔壁的公園還有在跳廣場舞的阿姨。兩位大明星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半天,暢想自己的老年生活。 最后在一棵油麥吊云杉下坐下。 江淮開了罐冰啤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今日的興趣似乎不太大。 戚喬從包中掏出一罐糖,大方地分給他一粒。 江淮才剛含進嘴巴,又伸手:“味道不錯。” 戚喬抿了下唇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倒出兩粒。 江淮故意似的,吃完還要伸手。 戚喬錯愕道:“還要啊?你酒還沒喝幾口呢。” “舍不得?”江淮好整以暇地問,“誰給的?” 戚喬沒辦法,仿佛被人抓住小辮子,繳械投降,再次咬牙分出幾顆,只為堵住他的嘴。 江淮卻并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悠悠地問:“過了五年,還是兩次邁進了同一條河流。” 戚喬抬眼,看向西邊天際的霞光。 在江淮面前,她沒有什么秘密,也因此,可以坦蕩地承認。 “不是邁進了同一條河流。”戚喬輕聲說,“這么多年,我就在這條河里,沒有走出去過。” 江淮笑了下:“知道承認就好。” 戚喬低頭望掌心淡黃色的糖。 江淮說:“我們都挺沒出息的。” “不是。”戚喬卻道:“是他們太好了。“ 所以怎么樣也忘不掉。 意難平就是意難平,歲聿云暮,也無法釋懷。 江淮灌了口冰啤酒,涼意滲透脾胃。 他望向戚喬,低聲說:“可我希望你勇敢一點。” 戚喬沉默良久。 幾米外,一只流浪狗呆呆地盯著他們這邊。 江淮剝開一根剛才買下的香腸,沖它晃了晃。 流浪狗等了很久,確認那根香腸的確是在等它時,才跑了過來。 夏日的晚月總是出現得很早,天色還沒有暗下去,一輪白色晚月已經高懸于空。 它的身邊,一顆星盈盈發亮,竟然也提前出現。 戚喬看著藍色天幕上的唯一的星星,聲音中帶著淡笑說:“大三上學期的那個十一月,我媽還沒有做手術,她胃口總是很不好,某天我突發奇想,去了什剎海邊的那家護國寺小吃,給她買了點糖油餅和炸小黃魚。”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條胡同,那兒有一戶高門大院的四合院,獨門獨戶,雕梁畫棟,旁邊的墻上寫著私人住宅,閑人免進。他和他的朋友們,一起走進了那道六角門簪,漆著紅漆金線的大門。那個時候,我躲在一根桿子后面,只遠遠看了一眼。” 戚喬笑著說完:“沒有任何一刻,比那一秒更讓我意識到,我和他,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哪怕我現在,早已經不會為幾萬塊的醫藥費走投無路,但這個事實,一直沒有改變過。我并沒有覺得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以前如此,現在也沒有變。只是……只是我知道,行星與恒星之間,會有達到最近距離的一刻,可也永遠無法真正地靠近。” 她抬頭望著頭頂的月亮,和唯一可見的那顆星。 江淮道:“是我看到你在湖邊哭的那一天?” 戚喬點了下頭。 好一會兒,江淮將那一整根香腸都喂給了流浪狗,小黃狗卻沒走,蹲臥在他面前,不停地搖尾巴。 他伸手揉了揉狗狗的腦袋,發出一聲嘆息,分不清為誰。 “是啊,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會發生交集。” 他停了幾秒,忽地說:“可我總覺得,謝凌云對你不一樣。我家小區,還有你門口那兩次,他看上去恨不得撲上來咬死我。” 江淮語氣逐漸肯定:“戚喬,他喜歡你,沒有發現嗎?” 戚喬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小狗身上,好一會兒,輕聲回答:“小狗沖你那么熱情地搖尾巴,你怎么會感覺不到他的喜歡呢。” 江淮笑嘆一聲,想起她剛才的話,聲音低了幾分:“你就是太清醒了,這樣會很痛苦。” 戚喬不置可否。 “可能是早過了三十,我現在倒是覺得,注定沒有結果又如何,經歷過后,就算痛苦也沒關系。” 戚喬拆開了第二根香腸,喂給面前的小黃狗,聲音幾不可聞、 “可是……我不想看他難過。” 江淮道:“幾年后會怎么樣我不知道,但他現在好像就挺難過的。” 戚喬驀地抬起頭,沿著江淮的目光,轉身看向右側。 不遠處,謝凌云不知何時出現,目光沉沉地盯著他們的方向。 戚喬還沒有回神,他已經走了過來。 謝凌云整個人氣壓極低,繃緊下頜,幾乎咬牙道:“戚喬喬,我給你放假,就是讓你來跟前男友約會的女?” 江淮挑了下眉:“前男友?” 他笑了起來:“好吧,那就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