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 第74節
戚喬尋找了所有肝膽外科知名的醫院,最終,還是決定去北京。 在北京的話,她可以邊上課,邊照顧mama。 杜月芬讓戚喬從家中柜子深處,找來壓在最底下的兩張卡。 “你爸走的時候沒帶,這張卡是他的,里面有他上次賣的兩幅畫的錢,應該還有十幾萬,你去查一查,剩下的不多,mama問幾個同事借一點。” 戚喬點頭,醫院樓下就有atm。可十幾萬,也不夠。 “這張呢?”她拿起另一張卡。 mama按住她的手,將那張卡小心地裝回包里。 “這張卡里的錢不能動。”杜月芬輕聲說,“這卡里的錢,是要留著給你交學費的。” 戚喬低聲:“都什么時候了……” mama卻堅持不給:“也不多,只有剩下兩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沒幾萬塊錢。去吧,先看看那張卡里的錢,剩下的再想辦法。” 戚喬抬手蹭了下眼尾,白皙的皮膚被揉得通紅一片。 她依言,先下樓去,在atm上查看了另一張卡上的余額。 卻沒有想到。 哪有mama說的十幾萬,里面一分錢都沒有。 戚喬重新插卡輸密碼,查詢了三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她四肢僵硬地走上樓。 停在病房門外,隔著門上玻璃,往里掃了一眼。 mama臉色泛黃,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那一絲生命枯敗的氣息,越來越沉重。 戚喬看了好久。 按在病房門把手上的手,遲遲沒有推開。 她捏緊手機,轉身,往走廊盡頭樓梯間走去的同時,撥出去一通電話。 嘟聲持續了三十秒,終于被接起來。 戚懷恩語氣驚喜:“喬喬?” 戚喬沒有時間控訴,更沒空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mama生病了,手術要很多錢,尾號7949的那張卡里的錢,怎么沒有了?” 戚懷恩頓了下:“上周我轉了點……你媽怎么了,胃病又犯了?” 戚喬苦笑著:“轉了點,是連一分錢都不剩地轉了點嗎?” 戚懷恩道:“都轉走了?是她去銀行弄的,跟我說只拿回一半。”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拿回?”戚喬心中一片涼意,說,“那mama這些年所有的工資,花在你身上的錢,你也還回來吧。” 戚懷恩似是換了個地方,聲音壓低:“那些畫,要沒有她,也賣不出去……你媽需要多少錢,我給你轉。” “二三十萬。” “這么多?”戚懷恩詫異,“什么手術要花這么多錢?” 他話中的涼薄戚喬腳步停了下來,一顆心臟顫巍巍地維系著跳動。 沒有關心,沒有緊張,只有懷疑和倦怠。 戚喬打開樓梯間的門,關上,蹲下去抱著自己靠在門后,才能勉強止住身體的顫抖。 “mama都因為你服安眠藥自殺了,醫生說引起了肝衰竭,移植手術要花二三十萬,你聽見了嗎。”戚喬哭著大聲質問,“你聽見了嗎!” “只要你現在一兩幅畫錢,我求你,求你了行嗎。”戚喬哽咽著,說出的話混在哭聲中,“求你了,爸……” 下一秒,對面的人開口,卻是一道女聲。 “他的畫現在值錢了,也是因為我,沒有我,你爸還是那個靠女人的幾千塊工資生活的戚懷恩,還能是現在嶄露頭角的戚大畫家嗎?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和精力,他賺的也應該屬于我,聽明白沒有,一分都別想要。” 那女人的聲音一句句傳到戚喬耳中。 她驀地想起當初因為戚懷恩采風受傷,回家時見到的那一面。 后來的那位經紀人,似乎也是她引薦的。 “那也是他們的共同財產,有我媽的一半,你們不能……” 女人打斷她:“那讓你媽去法院起訴啊,法院判了,就給你們。” 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出不去。 戚喬只感覺到四散開來的無力感。 起訴離婚的時間,mama已經等不起了…… 電話驟然被掛斷。 戚喬怔怔地望著樓梯間的天花板,一扇窄小的窗,只透出一絲微光。 那光卻照不到她身上。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才撐著地面站起來。 擦干了眼淚,想要調整出個輕松的表情,拉開門,卻看見穿著病號服,靜靜地立在外面的mama,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戚喬驀地愣住。 下一秒,mama卻伸出手,牽住了她。 她的步子很慢很慢,牽著戚喬一步步往前。 “卡里的錢,你爸轉走了?”她平靜地問。 戚喬沒有回答。 可沉默即是答案。 病房很空,隔壁床的病人剛剛出院。 戚喬扶著mama躺下去,硬撐著,擠了個笑。 “媽,我們賣掉房子吧,這樣就夠手術費了。” 杜月芬望著女兒,眼尾劃過一絲凄涼神色:“那房子的貸款還有七年才還完,而且……” “什么?” 杜月芬道:“去年你爸要辦畫展的時候,把它抵押給銀行貸款了。” 戚喬愕然抬眸。 許久,緊握的銀行卡邊沿將掌心軟rou劃出兩道紅色深痕。 她將那兩張卡給mama:“先用這張卡里的錢交住院費,手術費,我再想辦法。” 杜月芬伸手按在她手背,輕輕地撫了撫:“這個錢不能動,這是你的學費。” 戚喬的眼淚再次繃不住,一片酸澀,從眼尾涌出。 她坐著病床邊的椅子上,伏低了身體,悶聲說:“我不念了,媽,我不讀書了。” 她就那樣,趴在mama懷里,哭了很久,說了很多遍我不讀書了,要給你治病。 杜月芬都沒有同意。 可最后,還是溫柔地揉揉女兒的頭發。 一滴淚沿著臉頰掉落下來,落在戚喬發上。 她輕笑著,神情間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嘴上卻說:“好,mama答應你。” 戚喬就那樣趴在mama懷里,哭到睡著。 再醒來時,天色將晚。 窗外掛著一輪殘陽,陰云密布,只剩慘淡的微光。 mama沒有在病床上。 戚喬倏地清醒,感覺到手中被人塞了什么東西。 她低頭,看到掌心放著那張,mama給她存了學費的那張卡,還有一頁紙。 撕下的一頁病歷本,背面,留著幾行字。 戚喬忽然間從心底里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的視線登時模糊一片,只看到最后一句: mama說,別難過,好好念書,mama對不起你。 戚喬緊緊地捏著那張紙,眼淚奔涌而出。 指腹蹭到,字跡還沒有干透。 mama才走了不久。 戚喬飛奔著去護士臺,詢問有沒有見過她mama。 可是都沒有,誰都沒有見過。 她找過了衛生間,熱水房,甚至去同層的每一間病房查看。 卻沒有一個影子。 護士緊急調出監控。 還沒有捕捉到杜月芬的身影,電梯門打開,戚喬聽見乘梯上來的人口中交談。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哎,已經有人報警了。” “是啊,怎么就想不開,一個人孤零零的……” 戚喬跑過去,抓住那兩人的胳膊,近乎祈求地問:“你們在說什么?” 那人被她通紅的眼睛和臉頰上的淚嚇了一跳。 “天臺啊,有個女人要跳樓,哎,光是看著,就覺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