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 第17節
他附在我耳邊,誘哄著:“其實,你也可以的。還記得那個自殺協議嗎?到了該守約的時候了。去吧,穿上你最愛的紅裙子,化上精致的濃妝,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解決掉自己。把生命停留在莫槐最愛你的那一刻,他將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你們之間畸形的愛,會因死亡而染上永不磨滅的絢爛之色,多么美好,多么有儀式感。雖然你永遠都無法實現在三十歲之前自殺的夢想了,但四十歲之前還是來得及的,乖,加油。” 瞬間,我被奪走了呼吸。 有繩索套住了我的脖子。 有刀片割開了我的動脈。 有大把藥片灌入我口中。 我掙扎著朝莫沉伸出手,可他卻只是冷冷看著我。 “抱歉,我該去找望舒了。”莫沉扯起嘴角,“別誤會,是另一個望舒,永遠年輕,永遠貌美,更值得被愛的那一個。” 周圍陷入死寂。 空蕩蕩的客廳,只有我一個人。 我知道,他不是莫沉。 那只是我的心魔而已。 永遠盤繞在我周圍的,潮濕而又陰暗的,無盡的心魔。 日復一日地,撕扯,對抗,侵蝕。 我蜷縮在沙發一角,發了許久許久的呆,直到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我抬起頭,看見了笑容和煦的莫槐,白皙俊美的臉上,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就好像,真的是王子一樣。 莫槐帶著熟悉的橘子香氣,抱緊我,吻向我:“尹望舒小姐,周末可不可以跟莫槐先生去約個會?正式的,浪漫的,戀人之間的那種約會。” 他的聲音,宛如天籟。 世間獨一無二的,最有效的安慰劑。 我依偎在他懷里,聽他興致勃勃地講著對初次約會的計劃。 只是一個約會而已,也能令他這么開心。 雖然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但還從未以戀人的身份約會過。 在莫槐的構想中,我們會十指相扣,把每種約會方式都體驗一遍。 我們會去坐摩天輪,會去開卡丁車,會去泡溫泉,會買情侶票進游樂園。 以我的體力,估計沒逛幾步就會皺起眉嫌累,坐在路邊長椅上賴著不肯走,莫槐買來兩支甜筒,陪我一起坐著,給我一支草莓味,給他一支香草味,他湊過來偷吃我手里的,我再報復性地咬下一大口他的,結果牙齒被凍到失去知覺,引得莫槐忍不住低笑。 幼稚,平常,但無憂無慮。 “如果你不想讓熟人撞見我們在一起,那我可以挑個安靜人少的地方。”莫槐語氣低柔,將我抱坐到他腿上。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遷就著我。 雖然他那么渴望公開我們的關系,但只要我沒同意,他就依著我。 我胸前的扣子被莫槐一一解開,他的唇輕輕落到我身上,自從第一次給我留下滿身牙印后,他后面就再也舍不得那么用力咬我了,動作始終克制而溫柔。 我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莫槐的臉,卻發現他身后似乎隱隱約約站著一個人影。 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眉眼一半像我,一半像莫沉,似乎,還有那么一點像莫槐。 他在用嫌惡的眼神盯著我:“mama,你為什么要跟哥哥親熱?” 我后背一僵,猛地掙脫莫槐的懷抱,想仔細看清小男孩的長相。 然而男孩的臉迅速被鮮血覆蓋,腐爛,脫落,流膿,張開嘴模糊不清地嗚咽著:“mama,我好痛啊。” 尖利的哭喊聲直直灌進我耳朵里。 天花板上,墻壁上,地板上,無數張嘴在譏笑著,奚落著,詛咒著。 ——放棄吧。 ——認輸吧。 ——去死吧。 源源不斷地,朝我席卷而來。 就在我即將被吞噬之際,一只手伸了過來,撫平我緊皺的眉頭。 “怎么了?”低低的嗓音自我耳邊響起。 我看向他:“莫槐。” 莫槐眼神溫柔:“嗯?” 只要我問,他一定會答。 無論什么事。 無論過去,還是將來。 可最終,我什么也沒問。 我穿過無數幽暗的心魔,堅定地,用力抱住了他:“我愛你。” 完 第七章 番外 那年,我十二歲,她穿著婚紗,從我手上搶走了一根煙。 我心想,這個女人好煩。 連父親都不管我,她憑什么管。 之后,我雇人去調查了一下她。 尹望舒,一個在底層摸爬滾打的窮人。 從小被父母打罵著長大,孤獨,缺愛,受盡磨難,為了錢什么都肯干。 明艷張揚的笑容背后,藏著一顆滿目瘡痍的心。 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她踩進爛泥里。 只需隨便花點錢,就能買通她一個老同學,把她的骯臟過往全部捅到父親面前。 可惜,父親并不在乎。 也是,心里只有亡妻的他,怎么會在乎一個替身的過往。 畢竟,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在乎。 但我還是努力想向他證明自己,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得到他的認可。 無論多么早熟的孩子,內心終究還是會保留一絲天真。 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夠優秀,父親就會愛自己。 父親雖然嚴苛,卻也會催我回家過年,后媽雖然煩人,卻也會包餃子給我吃。 如果生活就那么繼續下去,或許,也不錯。 可偏偏,尹望舒懷孕了。 一向冷漠嚴厲的父親,懶得正眼瞧我的父親,放任我被保姆虐待的父親,卻對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充滿了慈愛與期待。 母親還活著時,只要我稍微離她近一點,就會立刻遭到父親的訓斥,他說母親體弱不能受累,不允許我去打擾她。所以,我連一個mama的擁抱都沒能得到過。 母親去世后,父親望向我的眼神從冷漠變成了厭惡,他在怪我,在怨我,在后悔當初讓母親生下了我,他一遍遍地告訴我:莫槐,都是你的錯。 母親的死,是我的錯。不被愛,也是我的錯。 父親不愛我,是正常的,理所當然的。 可如今,他卻在愛著那個未出生的孩子。 為什么? 憑什么? 于是,在日復一日的妒恨之下,夢幻的童話故事,誕生了一個邪惡的版本。 絕望的王子漸漸被黑暗吞噬,心中生出了魔,拋下了善,打算除掉那個可能會取代自己位置的孩子。他以為,只要那個孩子消失了,國王與王后便會專注地只偏愛他一個人。于是,王子雇人安排了一場意外。可他年紀太小了,以為一場小小的車禍最多只會讓王后流個產而已,卻沒想到,竟然害死了國王。 孩子并非只有天真而已,他們心底滋生出的惡,或許比大人還要陰森可怖,帶著心機,卻又帶著孩子氣,不計后果,毫無分寸,只會在覆水難收后,才恍然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得知父親死訊的那一天,我在學校天臺上坐了很久很久。 沒有悲傷,沒有崩潰,沒有懊悔,有的,只是虛空。 指間的煙成了虛空,天上的云成了虛空。 呼吸成了虛空,心跳成了虛空。 一切都是空的。 我永遠地,失去了向父親證明自己的機會。 更失去了被愛的可能。 我沒有去參加葬禮,連遺體火化也沒去。 殺人兇手哪有悼念的資格呢? 當我終于回到家,發現尹望舒正在干凈利落地割腕。 鮮紅的血順著她纖細的手腕流下來,宛如迅速凋零的玫瑰。 她是真的愛他。 愛著那個把她當替身的丈夫。 全然不知父親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久久凝望著母親的照片,發一整夜的呆。 真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