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撫痕 第6節(jié)
溫水入喉,果然舒服了很多。 “其實第一次見到顧律師時,你說你能說服林先生做手術,我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因為根據(jù)之前和林先生的接觸,我覺得他真的是非常固執(zhí)。” 宋延回憶起以前的事,精致的眉目里滿是笑意,更顯得流光溢彩,分外奪目。 顧凝看著對面的男人,忍不住感慨,宋醫(yī)生這張臉,不論看多少遍,都還是覺得驚艷。 “但我沒想到你的堅持遠勝過他的固執(zhí)。顧律師,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么對林先生這么上心嗎?” 宋延的疑問勾起了那些在腦海中塵封的往事…… 顧凝沉默片刻,回答道,“因為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林老向我伸出援手,將我從深淵里拉了出來,林老對我的提攜幾乎可以說是再造之恩了。所以,林老的事情對我來說比自己的事情更重要。” “而且,林老一直是我很敬重的長輩,也是一個有魄力、有責任感的企業(yè)家,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自暴自棄地放棄生命。雖然說每個人都有權利掌握自己的人生,但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做出那樣的選擇。” 顧凝覺得宋延沉靜的眼眸大概真的有什么魔力吧,她又一次向他袒露了最真實的想法。 “那宋醫(yī)生呢?你對你的每一個病人都這么費心的關注嗎?” 宋延對病人的認真負責有目共睹,但一個醫(yī)生經手的病人恐怕數(shù)都數(shù)不清,如果對每一個病人都如此上心,也未免太耗費心力了。 顧凝摩挲著紙杯的外壁,默默地想。 “作為一名醫(yī)生,職業(yè)生涯中會遇到太多太多的病人。很多人都覺得,醫(yī)生當久了,就會對病人麻木和冷漠。但其實對于醫(yī)生而言,接觸到的病人越多,越了解生命的脆弱和堅韌,就越不會漠視生命。我們比絕大多數(shù)人更懂得生命的可貴。” 暖黃的燈光映在宋延的臉上,像是給他清雋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芒,他的眉眼沉靜清亮,平靜而又堅定。 “我希望我的每一個病人都可以痊愈出院。只要我負責的病人在為他們的生命堅持,我就會為他們盡最大的努力。” 宋延大概是一個不知疲倦的理想主義者,顧凝在心里評價道。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看著宋延柔和而堅定的眸光,她的確被觸動到了。 明亮的辦公室里,顧凝舉起手中的紙杯, “敬宋醫(yī)生。” 宋延微微一笑,也舉起水杯,和顧凝的紙杯輕輕相碰。 “敬生命。” 第6章 醫(yī)鬧(上) 林老的手術非常成功,隨后的恢復和治療也很順利,如今已痊愈出院近一個星期。 顧凝最近的工作又忙碌起來,整個人如上了馬達的陀螺一般高速運轉著,沒有一刻停歇。 說起來自從林老出院之后,顧凝還沒有再去看望過林老,本來她是打算忙過這段時間再去的,剛剛卻忽然接到了王秘書的電話。 王秘書說,出院以來,林老的身體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一直都很好,還向梁左江的慈善基金會捐贈了一大筆資金,準備和他們一起籌辦外來務工隨遷子女的幫扶項目。 但林老的兒子林眾致前幾天知道了林老做手術和出院的事,跑到林老那里憤怒地質問為什么做手術不告訴他,兩個人最后大吵了一架。雖然林老這次心態(tài)調整得比之前好很多,但王秘書還是擔心他會憋著生悶氣,所以想讓顧凝最近來看看林老。 顧凝自然是立刻答應下來。 掛斷電話后,她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整個人散發(fā)的低氣壓似乎讓辦公室都冷了幾分。 林老的這個兒子,真的太過分了。 顧凝冷著臉思考了片刻,伸手拉開辦公桌右側的抽屜,拿出一份滿是表格和數(shù)字的文件。 其實她早就知道為什么林眾致即使明白手術是唯一可以治愈林老的方法,卻一直不同意做手術。 林眾致之前不顧林老的勸阻,執(zhí)意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公司。但終究還是能力不夠,那個公司早已負債累累,瀕臨破產,雖然表面上看還能維持,但其實是因為他膽大地瘋狂做假賬,最終通過財務造假,才勉強粉飾太平。 賬目可以通過作假來抹平,但龐大的現(xiàn)金缺口卻需要確確實實的資金來填補。 林眾致又喪心病狂地以個人名義向很多臭名昭著的高利率借貸公司申請了大額貸款。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公司依然沒有任何起色,而高利率貸款又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將林眾致逼得走投無路。 那些借貸公司之所以還沒有紛紛上門討債,恐怕就是林眾致口頭上拿林老的財產做了什么保證,這大概也是他狠心讓林老慢性死亡,之后又對林老做手術異常憤怒的原因。 顧凝在知道林眾致對林老的所作所為之后就開始著手研究林眾致的公司,早在林老做手術之前就準備好了這份文件,上面揭露了林眾致的公司財務造假和一些其他問題,一旦這個文件曝光,林眾致現(xiàn)在費盡心機而苦苦維持的一切就會轟然倒塌。 可以說,這份文件就是林眾致的命門。 顧凝原本想著,如果林眾致能夠幡然醒悟,主動找到林老認錯坦白,這個文件就會一直待在她的辦公桌抽屜里,直到變成一沓廢紙。 然而現(xiàn)在,顧凝隨意翻開手中的文件,眼神冰冷譏諷。 也許該盡快和林老的這位兒子談一談了。 *** 但顧凝沒有想到是,她和林眾致的見面來得這么突然和混亂。 此時是星期三的下午,顧凝正在律所的辦公室里準備第二天的談判,忽然接到了附屬醫(yī)院趙護士的電話。 趙護士是林老住院時心內科住院部的護士之一,之前買了s市外環(huán)的一批預售房,但開發(fā)商卻遲遲沒有按照合同約定交房。 這個房子本來是打算當作婚房的,交房時間卻一拖再拖,甚至可能會影響定好的婚期,趙護士自然因為這件事非常發(fā)愁,因此在知道顧凝是律師之后特意要了顧凝的電話號碼。 畢竟是照顧林老的護士,顧凝當然不會拒絕。 她針對預售房逾期交房的問題給趙護士提供了一些實務中比較有效的法律意見,后來趙護士提出要給咨詢費,她也當然沒有收。 但這件事不是在林老手術之前就解決了嗎? 顧凝看著來電顯示,微微有些詫異地接通了電話。 “是顧律師嗎?我是附屬醫(yī)院的趙新蘭,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你現(xiàn)在有時間能來一趟醫(yī)院嗎?”電話那邊的聲音慌亂,背景嘈雜。 “我是顧凝,請問醫(yī)院發(fā)生什么事了嗎,趙護士?” “林先生的兒子現(xiàn)在在宋醫(yī)生的辦公室里,他說宋醫(yī)生做手術沒有經過家屬的同意,屬于違規(guī)cao作,要投訴宋醫(yī)生。” 原本隨意地握著手機的手驀然收緊,在聽到趙護士回答的瞬間,顧凝之前壓抑許久的怒火完全被點燃。 她的唇角無聲地溢出了冷笑,她一直都知道林眾致做事沒有底線,但也沒有想到他會去醫(yī)院鬧。 這個人大概是瘋了。 顧凝一向是越憤怒越冷靜的性格,她迅速地從抽屜里拿出那摞早就準備好的文件,對電話另一頭的趙護士保證,“我很快就到醫(yī)院。” * 律所離附屬醫(yī)院本來就不遠,而此時是下午的上班時間,道路上也沒有什么車,再加上心中焦急,顧凝在掛掉電話十多分鐘后就到達了醫(yī)院。 宋延的辦公室外早已圍著許多面露擔憂的醫(yī)生和護士,顧凝還沒有走近就聽見了辦公室里傳來的吵鬧聲。 親眼看到這混亂的場面遠比電話里的描述更有沖擊力,顧凝心中的戾氣瞬間四溢。 趙護士就站在門外,面色焦急憂慮,忽然看到了向這邊走來的顧凝,如釋重負般向顧凝招手,“顧律師!” “林先生的兒子正在宋醫(yī)生的辦公室里面……”趙護士試圖解釋一下來龍去脈。 “非常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件事我會立刻處理掉。”但顧凝似乎并不需要趙護士的解釋,直接干凈利落地保證道。 趙護士呆在原地,看著顧凝向辦公室走的背影,有些恍惚。 顧律師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之前看望林先生時,顧律師對待醫(yī)護人員絲毫沒有架子,平易近人,溫和無害。 然而此時此刻,只是看著顧律師的背影,就可以感受到她凌厲的氣場和強大的攻擊性。 甚至讓人情不自禁地心中一凜…… * “法律規(guī)定了做手術必須要病人親屬簽字,你憑什么不通知我就給我父親做手術?你這屬于違規(guī)cao作!我要去投訴你,我還要找媒體曝光你,我要讓你這樣不守規(guī)矩的醫(yī)生再也上不了手術臺!” 辦公室里,林眾致表情猙獰,憤怒地大聲質問著。 宋延站在辦公桌旁,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地看著辦公室里滿臉惱怒,歇斯底里的男人。 在起初試圖與林眾致溝通但以無效告終后,宋延就明白,這位病人家屬今天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一個解釋,他只是單純地來找麻煩,借此發(fā)泄怒火。 而對于這種人,多跟他爭論一句都是在浪費生命。 “林先生,你想要投訴或者曝光都隨意,但是請不要在這里影響醫(yī)院的正常工作。” 宋延看著林眾致,平靜地說。 沒有想象中的憤怒或者求饒,宋延平靜的反應像是一種嘲諷,更加激怒了林眾致。 “工作?你這么拽,想得倒是挺美。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只要你還在這里工作,我就不會收手的,看咱們誰能耗得過誰!” 辦公室內外的醫(yī)生和護士此刻看向宋延的目光里不約而同地充滿了同情。 碰上這樣蠻不講理的病人家屬,宋醫(yī)生真的是太倒霉了…… 忽然,一道清冷犀利的女聲在辦公室里響起。 “你這樣的人憑什么耗費宋醫(yī)生的時間?林先生,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顧凝走進辦公室,冷眼看著林眾致,張口語調平和,內容卻滿是譏諷。 門內門外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集在顧凝身上,她毫不在意,繼續(xù)說道。 “你父親在手術前自愿簽署了手術知情同意書,同時還簽署了授權委托書,將手術中發(fā)生意外時的決定權委托給了王秘書,二者都特意進行了公證,宋醫(yī)生在此基礎上進行手術程序完全合規(guī),無論你到哪里投訴都沒有用。林先生,法律并沒有像你以為的那樣賦予你獨一無二的手術簽字權呢。” “至于找媒體曝光”,顧凝冷笑一聲,“你不妨猜猜看,一個是拼盡全力挽救病人生命的醫(yī)生,一個是對父親見死不救的兒子,究竟是哪個人會被公眾釘在輿論的恥辱柱上呢?” 顧凝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穿過辦公室,走到宋延的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宋延看向顧凝,許久未見依然英俊的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顧凝忍不住面露歉意地和宋延對視一眼。 對面的林眾致被顧凝犀利的話打得陣腳大亂,整個人氣急敗壞,大聲質問道, “你又是誰啊?這件事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叫顧凝,是一名律師。你父親手術的法律問題都是由我處理的。林先生你現(xiàn)在質疑手術是違規(guī)cao作就是在質疑我的專業(yè)性。但可惜,我在這種事情上一向嚴謹,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宋醫(yī)生的手術沒有任何問題,無論你去哪里投訴或者去哪里鬧,都不會有一丁點兒效果。” 林眾致在聽到回答后猛然反應過來,緊緊地盯著顧凝,眼神像淬了毒一樣,陰冷滲人。 “原來你就是那個顧律師啊。我說那老頭子怎么忽然改變主意想要做手術了,還不都是你這個狐貍精蠱惑的!怎么,為了老頭子那些錢,你連他那把年紀的都下得去口?也對,你可是三言兩語就能把我爸迷得暈頭轉向的,有這本事的話,做律師哪有陪人睡覺來錢多、來錢快呢?” 聽到這樣惡毒的話,顧凝的心中卻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