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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要出廂房,卻被陳副官攔了一攔。周君好脾氣地道明自己的去意與三急,只見陳副官招來一個跑堂,命人帶路。周君心中不悅,面上也不言明。只在解決后,讓跑堂不用跟著。他是客人,不是犯人。 誰知回去的路上倒迷了路,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那日他該是要到那間屋子前的。梨園名角木離青,戲好,人美,風靡萬千。那是紅得上了報的,周君自然是知道這樣的人物。當紅戲子背后省不得靠著幾尊大佛。 周君不曾想,其中一尊竟是雍晉。那雕花鏤空的木窗,裝潢是極好的。大概是人紅,待遇也好,休息間也風雅。房旁栽了一株梨花,風落雪白滿地。窗里那唱玉堂春的蘇三還未上妝,自身的頭發就很長,緞子似地披在胸前。 木離青執著一把折扇,展開半遮臉面,腕上紅袍戲服半折,露出的一雙手,極白極軟,十指芊芊紅蔻。像是唱了一段,聲腔婉轉動聽,隔著回廊的距離,周君都被唱酥了耳廓。 想看好戲,周君也光明正大地看。他拭干回廊的紅木扶手,一撩長袍,便坐了上去。然而木屐又壞了事,從他足上落了下去,敲在地上像給蘇三配了一聲快板。又那么地突兀,驚破屋里人的纏綿對視。 周君提著袍子下擺,面上尷尬之色淺淺。他抬眼望向屋里,聽力極好的雍少將已立在窗前,朝他看來。 他想是跑還是不跑,他又無做錯事,為何要跑。于是隔著梨花,他朝那對人一笑,便單腳落了地,伸著腿尋鞋。踩著地上梨花,碾了碾,他打算走了。這戲看完了,也該走了。雍晉來看情兒,帶上他又是算什么事。 想看爭風吃醋?臉也忒大。 他忘了他已經迷路,兜兜轉轉竟繞回了官廂。雍晉早已坐在桌邊,手里是打開的懷表,滴答滴答。袖子旁挨著周君剝開吃剩的花生殼,再旁邊便是那支珠花了。也不知是怎么著,周君往外邁的步子停了停。 陳副官瞧見他,便快步上前邀他入座。于是周君不緊不慢地走著,步子拖得長長,蹉跎極了,仿佛里頭有千般不愿。臨靠近時雍晉抬起手,那是光潔的掌心,牽住了他的右手。 步子又輕快起來了,許是因為被人拖著,急促地敲著地面,咚咚咚地,是戲開幕的聲音。他坐回位置,又不是他的位置。緊緊挨著雍晉的椅凳,袖貼袖,肩靠肩。臺上鼓鑼越發密集,只待獄官一聲開嗓。 周君本是端莊地坐著,可這看戲的地,椅子無靠,于是越坐越歪。等身著紅衫,頭面珠翠閃閃的蘇三出場時,周君已半個身體前貼在桌子上,疊著雙腿,同坐不直似地,支在桌上磕瓜子。 他這下倒離清貴冷冽之流遠了,瓜子嗑得咔咔響。眼神偶爾落在蘇三,偶爾又回頭瞧瞧雍晉。心里似乎有許許多多的嘀咕,卻只能說給自個聽。 大約是直白的眼神惹惱了少將,他被人捏著下巴,從桌上拖到懷里。蘇三掛著鐵鏈在臺上開腔哀怨至極,唱著自己的冤苦。周君下唇還黏著一片瓜子皮,臥入了雍晉懷里。 薄薄的殼身貼著微rou的下唇,雍晉盯著他半天,這才用拇指拭去瓜殼。唇rou被壓了壓,稍稍泛白。還是好看的顏色,雍晉卻若有嫌棄說了聲:“臟。” 周君臉一下紅了,那是丟臉的紅,氣惱的紅。眉眼腮頰也像是上了妝,灰藍的珠子揉了暖色,又可愛好看起來,像顆裹著藍色糖紙的巧克力。他從雍晉的懷里氣鼓鼓地逃了出去,猛灌了一碗茶水,皺眉道:“這里的東西不好吃,也就這奶香瓜子很不錯。” 臺上的蘇三,唱著玉堂春在監中將眼望穿,一雙眼一對手搖曳著,分明是朝那邊望了一波。可惜美人有意君無情,兩位君都挺無情。木離青只看見其中一位回了頭,也不知說了什么,他的雍爺便往前靠了靠。貼得很緊,像是吻了。 木離青心神不寧,險些把詞唱錯。只逼著自己不再看向那邊,穩住腔調,穩穩妥妥地把戲接著往下唱。 他們吻了嗎,他們沒有,只貼得很近,近得有心人都想當然了。雍晉只是捏著一片雪白糕點,往他嘴里塞著。姿勢近了些,曖昧了些。糕粉落在周君的嘴角,點心化開了,嘴里全是甜的。他舔著糕粉,一雙睫毛垂了下來。 長度喜人的眼睫,繾綣地掩著,發著抖。于是雍晉又朝前貼了貼,像是逗弄一樣,朝他眼皮上吹了一下,纖長的睫毛更加抖了,他把眼睛閉了起來,又睜開。如同才發現人太近了,看著雍晉的眼,兩個人的嘴隔著一片糕點的距離,只差朝前一遞。 雍晉卻又一點一點地退開了,纏在他身上的氣息熱度,絲絲縷縷地被人收了回去。心里落了空,搖晃心神,他險些追了上去,丟人現眼。 像是沒看出他的失態,雍晉不知從哪拿出一方新帕子,給周君擦嘴。面上含笑道:“你出門該多備幾張帕子,擦嘴。”周君任由人擦拭干凈了,才道:“明明是你喂的不好,要多練練。” 第8章 戲落滿堂喝彩,周君吃得那叫一個滿嘴甜味腹中鼓鼓。大概是對他那句多練練得回應,一會花生一會甜糕,只差沒將茶水往他嘴里灌。偏生軍爺做這些事,即無女子嬌聲輕哄,又無更多溫和神色,同完成任務似得,還不得不吃。 吃到后頭,不是享福,只是受罪了。他閉緊嘴,擰著頭,一雙眼說著不愿意,不想吃不要喂。推推搡搡間,木離青換了一身素袍,立在官廂門輕聲問陳副官。雍晉收了手,揚聲讓人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