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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云后 第56節

    氣氛有些令人生寒,最后還是徐陽先開口,問道:“怎么自個兒回來了?”

    季別云開始扯身上的鎧甲,不耐煩地胡亂扔到一邊地上,答道:“跑到一半,突然覺得去了也幫不上忙,就回來了?!?/br>
    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氣什么。

    明明聽到那消息的那一刻,他滿心只想要飛奔直懸清寺,趕到觀塵身邊。然而等他聽見路上人們的議論,左一個陛下已起駕右一個賢親王也趕了過去,就覺得自己很是沒用。

    他去了又如何呢?恐怕都無法見上觀塵一面,更別說安慰人了。

    季別云眼皮一抬,從眾人身上挨個掃了一圈,抬了抬下巴指向卓安平,眼神看著的卻是戴豐茂。

    “他怎么來了?”

    戴豐茂將小崽子一把推了出來,“自己說?!?/br>
    卓安平一咧嘴角,開口道:“營里無聊,想出來找將軍玩。”

    只擅離軍營一條便夠罰的了。

    季別云握著劍柄的手更加用力,語氣還算平靜:“你今年到底幾歲了?”

    “回將軍,馬上就十六了?!?/br>
    方慕之在一旁看得又來氣了。說這小孩粗魯吧,偶爾叫人時還知道用“您”,也知道該如何回季別云的話。但大多數時候,那樣子看了真叫人想動手。

    “十六,不小了?!奔緞e云視線一轉,指了指戴豐茂腰間那把刀,“把那刀拿著,雙手舉過頭頂,到院子正中先站半個時辰?!?/br>
    卓安平嘴一張,季別云就又補充道:“違抗一次加一刻鐘?!?/br>
    “不是違抗,”小崽子視線瞥向方慕之,“我想要那位哥哥監督我?!?/br>
    方慕之被那聲“哥哥”叫出一身雞皮疙瘩,眼睛頓時睜大了,扇柄指著那崽子,“你你你……”

    “行了,”季別云又開始分配,“難得他想被人管著,辛苦少爺一次,回頭我搞一筐桃子送你。”

    “我稀罕你那點桃子嗎?”方慕之抗議道,“我是客人!你怎么能如此折磨我!”

    季別云裝作沒聽見,看向一旁還圍著的小廝們,不耐道:“說半天了,不是有桃子嗎?在哪兒呢?”

    小廝們作鳥獸散,院子里頓時空曠了許多。

    季別云站起身來,“徐兄,戴豐茂,你們跟我過來。谷杉月,你也過來。方少爺,你就在檐下陰涼處坐著,我待會兒讓人給你沏一壺茶?!?/br>
    幾句話把所有人安排好,少年眉眼含戾地轉身朝里面走去。

    眾人難得看見季別云這副想殺人的模樣,不服氣的也都把氣憋了回去,其余的也一言不發地照做。

    季別云拿著刀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在院內的石桌旁坐下。抬眼一看,兩大一小都站在他對面,像是罰站似的。

    剛好剩余的石凳還有三個,他招呼三個人都坐下,視線繞了一圈最終先停在了谷杉月身上。

    “這幾日在宸京還習慣嗎?”他問道。

    谷杉月點了點頭。

    小姑娘自從住進季宅,季別云就沒看見過對方,也不知谷杉月成日里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如今面對谷杉月時,他還是會忍不住想起柳風眠,態度也和緩了些,又問:“現在還想去當證人嗎?”

    谷杉月又點了點頭。

    季別云頓了頓,“到時候可不止我們三個人盯著你,朝中上下各位官員,說不定還有皇帝,都會看著別人審你,你想好了?”

    少女終于開口:“想好了,一直都沒變過。”

    他點點頭,沒有想阻攔的意思。

    谷杉月年紀雖然小,但心性堅定,主意也大,他沒什么勸告的必要。只是等到這場風波結束后,谷杉月的去留是個問題??偛豢赡芤恢弊≡诩菊?,又不是府上仆人又不是他親戚,等到谷杉月長大了恐怕對她名聲不好。

    季別云看了看徐陽與戴豐茂,這兩人都有些凝重,但徐陽臉上竟有種慈愛的表情。

    他心力交瘁,不想去管這些奇奇怪怪的人了,轉而對谷杉月問道:“事情結束之后,你是要留在京城,還是回充州找你養父母?”

    少女如今穿的衣裳尋常了許多,料子算不上好,但整個人清清爽爽,再不見鳳玉樓內的哀怨。

    “我這幾日出去過,街角有一家酒樓在招學徒,女子也可?!惫壬荚掠行┎蛔匀坏卮瓜卵郏拔蚁胱鰪N娘,在宸京立穩腳跟之后把養父母一家接來?!?/br>
    季別云有些怔愣。

    這小姑娘的生命力旺盛到超出他預計,充州曾發生過的那些事,對谷杉月而言似乎并沒有成為負擔。能放下那些苦痛朝前走,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他有些恍惚,被徐陽搶先開口:“好啊,好,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那家酒樓看看,給你作保也成。那家酒樓老板人不錯的,據說也是位女子,你去那兒再合適不過了?!?/br>
    季別云發現了,徐陽這人有些父愛泛濫,明明還不到而立之年,這副模樣卻怎么看怎么像cao心小孩的長輩。

    再回想起自己從充州回京,尤其是從病中醒來時,徐陽那做派不像是他兄長,反而跟他爹似的。

    ……他身邊的人怎么一個比一個神奇。

    “還沒說你呢,”他對著徐陽開口,“今日要勞煩你,再抄一些訴狀。不必用長絹了,也不必模仿筆跡,就謄抄在紙上,每頁紙抄寫一段?!?/br>
    徐陽慈愛的笑意僵在嘴角,“……又要抄多少份?”

    季別云不太走心地笑了笑,殘忍答道:“多多益善。”

    徐陽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克制不住打人的沖動,卻又被理智與禮數束縛了手腳,憤憤地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要從頭上噴出火來了。

    “多謝徐兄,多謝多謝?!彼?,仰起頭討好地看過去,“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盡管跟我提,只要我能滿足的,一定答應你。”

    徐陽深呼吸了幾次才勉強又坐下。

    剩下的就只有戴豐茂了。

    前些時日皇帝封賞,戴豐茂也從副尉升至校尉。明明早上那會兒還氣勢洶洶,這時候卻顯然有些緊張,眼睛瞟著一旁的花草,喉結不時滾動。

    季別云將語氣放得極其和善,“你別緊張啊,不是什么壞事?!?/br>
    戴豐茂一臉狐疑,“……你不是這個語氣,興許我還信些?!?/br>
    他毫無誠意地笑了笑,開口道:“給我搞一把弓來,要硬弓,今夜就要用。”

    “什么?”戴校尉與徐陽對視一眼,都察覺出不對勁來,“你要弓做什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照做就好了,反正不會害你?!奔緞e云站起身來,拉住徐陽胳膊往屋里拖,“徐兄可不能偷懶,現在就開始抄寫吧,我盯著你?!?/br>
    徐陽掙脫不得,被拉著往房內走去,回頭求助般看向一大一小,卻也只收獲了兩雙無能為力的眼神。

    “你又發瘋了!”他喊道,“觀塵師父去世了你也發瘋,你能不能安生一些!”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季別云便輕笑一聲,冷冷回頭瞥過來。看得眾人打了個冷顫。

    “過了明日我就能安生一段時日,你們最好祈禱一切順利?!?/br>
    **

    日漸西斜,屋內書桌上擺了厚厚一疊紙張,徐陽苦兮兮地還在寫,季別云在旁邊一邊研墨一邊啃桃子。

    這脆桃是小廝們去集市上才買回來的,甜得很,季別云吃了一口便停不下來,囑咐青霜再去買一筐回來,給方少爺備著。

    卓安平那小崽子撂了好幾次挑子,被加罰到了現在,方慕之也一直在那兒守著。

    季別云已經把這兩人忘記了,垂眼看著徐陽新抄寫出來的罪狀,神游天外。

    “你腕上又沒傷,你怎么不寫?”徐陽不干了,將筆擱下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他回過神來,啃了一口脆桃,吃下去之后才開口答道:“字跡。我怕被認出來,你寫的話總要隱蔽一些?!?/br>
    “其他人呢?戴校尉不也可以寫?還有方少卿呢?”徐陽沒好氣道。

    “沒必要把方少爺牽扯進來,戴豐茂嘛……他連字都認不全,”季別云瞥了徐陽一眼,“別掙扎了,就你最合適。”

    徐陽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終于接受了自己是個冤大頭的事實,提筆蘸墨,問道:“所以你決定要在今晚動手了?這些訴狀你打算如何用?”

    季別云磨墨的動作很是豪放,那墨錠在他手中仿佛變成了鋤頭棍棒,專用來發泄用的。

    “你真是越來越啰嗦了,專心抄你的?!彼笱艿馈?/br>
    徐陽知季別云不想多說,是因為不愿將別人牽扯進去,也沒生氣,只道:“在擔心和尚吧?”

    “沒有?!鄙倌暧舶畎畲鸬?。

    “圣上方才都起駕前往懸清寺吊唁了,不知會不會頭腦一熱,將國寺給取締了?”徐陽故意激他。

    “更好?!奔緞e云冷冷道,“沒了懸清寺,觀塵無處可去,我就將他收留進季宅,給我當家養和尚。別的事一律不管,只管每日替我念經祈福,我豈不得了便宜沾了光?”

    徐陽瞇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忽道:“你可真夠變態的。”

    季別云差點被桃子嗆住,彎腰咳嗽起來,卻聽見外面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頭兒!你要的弓來了!”

    這是戴豐茂的聲音。

    “季別云!你欺人太甚!我不管那小兔崽子了,你自己的兵自己收拾!”

    這是方慕之的控訴。

    “東家!有您的帖子!”

    這是青霜在傳話。

    三道聲音接連傳來,季別云想了想,最終決定先理會青霜。

    他走出了房門,問道:“哪家遞的帖子?”

    正巧那三人都邁進了院內,徐陽也從屋里走了出來,青霜本不愿當著外人的面回話,季別云道:“沒事,你只管說?!?/br>
    青霜只好將那帖子呈過來,答道:“是御史中丞段家的,邀您今夜赴宴?!?/br>
    作者有話說:

    補上周二請假缺的那更

    第65章 鴻門宴

    話音一落,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沉下來了,季別云尤甚。

    手中剩下的那半個脆桃也不啃了,視線落在青霜手中那張請帖上,好一會兒都沒開口。

    徐陽與戴豐茂頓時反應過來,段文甫此舉定沒安好心。今日上午季別云才去刑部狀告御史臺,段文甫這會兒就邀他去府上赴宴,明擺著就是一場鴻門宴。

    只有方慕之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