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岐艱難地掀起眼皮，望向街沿盡頭。

    但見，月光勾勒出那邊立著的一道窈窕倩影，玲瓏浮凸，就好似，披著月色入夢來的九天神女。

    初沅本是因?yàn)橥忸^的吵嚷動靜，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不得安穩(wěn)，定不下心來。

    于是她便趿鞋下榻，想要去一探究竟。

    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長公主特意留了幾名金吾衛(wèi)，讓他們在屋外守著。

    見她要在夜里外出，他們便護(hù)送著她，一路走到這里。

    直到這時，初沅心里的那些惶恐、不安，才終于得到了驗(yàn)證。

    她看著遠(yuǎn)處，心口中劍的謝言岐，整顆心登時如沉石下跌。

    她拎起裙擺，徑直朝他跑去，“謝言岐！”

    她迎面跑來，帶著夜里的風(fēng)，攜著淡淡清香。

    但她看著他的傷，一雙小手顫悠著舞動，想碰，又不敢真的靠近，眸里的淚呼之欲出。

    謝言岐撐著最后一點(diǎn)意識，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別哭啊。”

    他想過。

    這一劍，可以消除今夜，他們鎮(zhèn)國公府和圣人的隔閡。

    也想過。

    這一劍，可以換取一個圓滿。

    可他就是沒有想到。

    這一劍，會嚇到她。

    他指腹沾染的鮮血，在初沅的眼尾畫出一條痕跡。

    隨之而來的下一刻，初沅懷里一重，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失去意識，沉沉闔眸朝她傾來。

    初沅隨著他傾倒的動作，一道跌坐在地。

    眸里打轉(zhuǎn)的淚水，終是斷線似的掉落。

    一時間，場面混亂至極。

    終于穿過金吾衛(wèi)的鎮(zhèn)國公，瞧著這樣一個場景，赤紅著雙眸，厲聲喊道：“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圣人也顧不得，為何他的女兒會突然來此，還和謝言岐當(dāng)著眾人相擁。

    他只知道，謝言岐這一劍，是為了他的性命。

    于是，他連忙顫著嗓子重復(fù)：“快，快去把溫清平給朕叫過來！”

    作者有話說：

    不要怕沒事的，世子的心眼子多著呢，這樣做利大于弊。

    ps終于搞完這個劇情了，可以收拾收拾準(zhǔn)備完結(jié)了嘿嘿嘿

    第165章

    陳炳榮意圖率領(lǐng)千牛衛(wèi)殺出重圍, 負(fù)隅頑抗，卻被太子帶來的禁軍當(dāng)場擒獲。

    混戰(zhàn)之中，溫清平和一眾醫(yī)工聞訊而來, 挎著藥箱趨步行進(jìn)。

    他們指揮著宮人，將身負(fù)重傷的謝言岐和桓頌二人, 各自送到就近的暖閣診治。

    ——雖說桓頌罪不容誅, 但這件事情尚未定論，是以，他的性命暫時還得保住。

    待到他們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 太子此行率領(lǐng)的禁軍, 也終是制服了陳炳榮和他的一干千牛衛(wèi)，并且押解監(jiān)看了起來。

    這晚, 華清宮始終燈火通明。

    身為尚藥局奉御的溫清平，幾乎沒有得過片刻的休憩。

    前半夜, 他接連為遇刺的虞崇峻、以及舊疾復(fù)發(fā)的圣人診治, 如今，又要應(yīng)對處理謝言岐和桓頌的傷情。

    燈燭璀璨的暖閣之內(nèi)，一道珠簾隔斷里間和外頭的情形。

    看著里邊不停走動的人影，鎮(zhèn)國公的心里備受煎熬。他起身, 不安地來回踱步。

    橐橐的跫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初沅坐在一旁的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

    她眼瞼微垂, 對著手上沾染的血跡怔怔出神, 纖細(xì)指尖是止不住地輕顫。

    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 始終是方才, 他失去意識暈倒在她懷里的一幕。

    圣人坐在上位。

    他瞅見初沅煞白的小臉, 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

    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 她和謝言岐的關(guān)系匪淺。

    可他身為父親、身為君主，卻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這份隱秘情愫。

    此情此境，關(guān)乎謝言岐的性命，圣人也不好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主動問起他們的事情。

    他稍作遲疑，臨到嘴邊的責(zé)問，最終，還是化作了關(guān)切，“阿妧，這里有鎮(zhèn)國公府和尚藥局的人守著。你今晚已經(jīng)受了不少的驚嚇，就先回去休息罷。”

    初沅向來是個溫柔婉順的性子，不會讓人勞神cao心。

    然而這回，竟是破天荒地學(xué)會了忤逆。

    她輕抬睫羽，望向身邊的圣人，一雙眸子好似秋水浸過，盈盈流轉(zhuǎn)著淚光，卻又克制著，不曾落淚。她顫著嗓音，脆弱又倔強(qiáng)地說道：“阿耶，我要等著他的。”

    她這泫然欲泣的模樣，實(shí)在是讓圣人心疼得，不忍拒絕。

    末了，他還是默認(rèn)了她的一起等待。

    晚風(fēng)透過窗牖，吹動屋內(nèi)燭火搖曳，就好像整間屋子里，定不下來的人心。

    每一寸流逝的時間，都如同慢刀子的凌遲。

    半個時辰以后，天邊浮現(xiàn)魚肚白，里間的溫清平拔除了謝言岐身上把柄軟劍，嘡啷一聲扔在銅盆。

    又是一炷香過去，日已三竿，明光瓦亮，外頭的世界逐漸蘇醒，變得喧囂，而里邊的動靜卻是慢慢停歇。

    這時，溫清平終是挑起珠簾走出，疲累至極地回稟道：“陛下，謝大人中的這一劍，幾乎穿透了胸膛，僅差分厘毫絲，便傷及了心脈。眼下，他雖已無性命之憂，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這兩天，需要有人時時守著，以防他感染發(fā)熱。”

    聞言，圣人先是松了口氣，旋即，又是眉頭緊蹙。

    ——他沒想到，謝言岐真的是在用性命相救。

    一旁的鎮(zhèn)國公亦是攢眉蹙額。

    只不過，意味卻全然不同。

    他是由此看懂了，謝言岐這樣做的用意。

    他就說，以蘊(yùn)川的功力，不可能打不過桓頌手里的劍——當(dāng)時的情況，他分明可以有萬般方法制止，毫發(fā)無損，可他非要選擇最為笨拙和冒險的一種，落得如今的身負(fù)重傷。

    恐怕，這所謂的負(fù)傷，也是他精心設(shè)計好的。

    距離心脈只差分毫……

    顯得傷勢危重，卻又不會真正傷及他性命。

    這世間，也就只有他自己，能掌控得住這個分寸了。

    思及此，鎮(zhèn)國公不由得怒極反笑。

    這小子，算準(zhǔn)了今晚的一切，未曾想，臨到最后，竟然連圣人也一道算計了進(jìn)去。

    鎮(zhèn)國公實(shí)在不想理會謝言岐的自作自受，但礙于圣人在場，他也不得不配合著，上演這一出苦rou計。

    他喚來幾名扈從，事無巨細(xì)地做好安排，吩咐他們輪換守在這里，時時留意謝言岐的狀況，末了，又象征性地向溫清平多問幾句，記一下期間的避諱，佯作關(guān)切。

    瞧著他們來回忙碌，初沅雖然很想進(jìn)去看一下謝言岐的狀況，但她在鎮(zhèn)國公府的一干人面前，不過是個外人，沒有立場、也沒有正當(dāng)?shù)睦碛桑ゲ迨炙麄兏械氖虑椤?/br>
    她在這里等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逾矩之舉了。

    正當(dāng)這時，圣人也關(guān)切地再次問道：“這回，總該回去好生歇著了罷？瞧你，這一整晚沒睡，眼睛都紅得像小兔子似的。”

    初沅聞言一怔。

    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隨后，起身向圣人辭別，“是初沅任性，讓阿耶cao心了。”

    顧及她通宵未睡，圣人也不舍得在這個時間點(diǎn)開口，問詢她和謝言岐之間的事情。

    他忙是喚來宮人，讓他們送初沅回去。

    初沅縱是心有不安，但這里用不著她，多留亦是無益。

    自前殿走到屋門，她幾乎是十步九回頭。

    見狀，圣人的心里不免五味雜陳。

    雖說他一直在為初沅的婚事煩心，可如今，真的見到她對旁的男子如此上心，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膈應(yīng)。

    尤其她心儀的對象，還是不久之前，為了救他性命，險些在鬼門關(guān)走過一回的謝言岐。

    他也實(shí)在沒辦法去找他責(zé)問——問他究竟是使了何種手段，騙走了初沅的一顆芳心？

    這時的圣人，就有如吃了個啞巴虧。

    左右都不能討個說法。

    ……

    因著整夜的擔(dān)驚受怕，初沅回到寢宮之時，儼然是困倦至極。

    可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如何都沒有睡意。

    她的心里，始終繃著一根弦，時時縛著她的情緒，讓她不得安寧。

    ——她還是沒有辦法，真正地定下心來。

    她也做不到，對謝言岐的傷情置之不顧。

    懸而未決的憂懼，和排山倒海的乏倦，在她的腦海來回拉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