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1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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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禁讓圣人犯了難。 他都不知初沅當時許下的心愿,又如何能幫她兌現? 偌大的金鑾殿之中,桓頌站在鎏金瑞獸香爐旁,手持香燭,輕撥爐中的龍涎香,道:“大不了,陛下明日再托人去打聽,公主究竟是想要什么。” 圣人覺得有些抹不開面子。 但他沉默著思索片刻,確實無計可施,只好同意他的提議,先上榻就寢。 香爐吐出縷縷煙霧,彌散馥郁香氣。 不知不覺間,圣人就入了夢。 或許是因為宋初瓷的事情。 他竟然難得的夢見很多年以前,他和鎮國公、宋頤,他們三個人,一起攜手打天下的過往。 那時候的前朝末帝,禍害世道,致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他們三人懷揣著為黎民百姓的大義,也懷揣著平定天下的野心,南征北戰,建立新朝。 宋頤性子剛直,甚至還有些愚忠。戎馬倥傯數年,等到好不容易將山河收復,他竟然意圖將江山拱手送人,扶植末帝的兒子登基。 他們為這事,鬧得不可開交。 “阿澄,你莫要忘了我們當年的初心!我們馳騁疆場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天下太平,為了黎民蒼生!結果你現在說,你要將整個王朝取而代之!你敢說,你就沒有一點私心?” 彼時,圣人還沒有登基為帝,也沒有成為一國之君,而是前朝的臣子李澄。他和宋頤稱兄道弟、并肩作戰,這還是頭一回,他們爭執得臉紅脖子粗。 李澄聽完他的話,不由得冷笑:“我是有私心又如何?難道大哥你的決定,就是正確的嗎?我們推翻了蕭家的江山,如今,卻又要立蕭家的子孫為帝。你覺得,這人若是在日后榮登大寶,他會將我們視為安良除暴的忠臣,還是虎視眈眈的jian佞,欲除之而后快?” “大哥,你這是天真,是愚忠!” 聞言,宋頤的脖頸青筋迭起。他道:“可你還記得嗎?我們是蕭家的臣子!你這樣,是不忠,是不義!” 李澄反駁:“難道任由蕭家將天下禍害得民不聊生,便是忠義了嗎?” …… 那次的爭執,發生在他們攻進長安的前一晚。 翌日子時,是他孤身帶著將士們,和長公主里應外合,擊敗敵軍,將太極宮的末帝俘獲。 他手里的陌刀鋒銳,架在末帝的脖頸上,折射出來的寒光,映出他冷硬的臉龐。 他說:“陛下,做個抉擇罷?” “李澄,你這個亂臣賊子,終將不得好死!”也許是知道大限將至、無力回天,末帝在他的要挾之下,目眥欲裂地怒罵以后,到底認命,顫巍巍地提起紫毫筆,寫下了禪讓的詔書。 于是他就持著那封詔書,于太極宮稱帝。 之后得知此事的宋頤,再不情、再不愿,也不得不隨著眾人,俯首稱臣。 破碎的山河從此平定。 可他們兄弟之間的情誼,卻在無形之中,裂開縫隙。 盡管宋頤還是會同旁人一般,恭敬地稱呼他為陛下。 但他的心里,總是會禁不住地想,如果攻破長安的那日,不是他先出兵,而是宋頤,結果將會是如何? ——宋頤會不會扶持、攛掇末帝,將他這個亂臣賊子流放,或是貶為庶人、五馬分尸? 人心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便會日漸生根發芽,直到根深蒂固,再不能鏟除。 對方的任何舉止,都能引起你的猜忌。 也許是察覺到他的忌憚,不多久,宋頤直接請旨,甘愿去隴右道鎮守邊關。 圣人表面是頷首應允,私下卻又無法安心,安插了暗衛跟隨宋頤前往,暗中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隴右道和吐蕃接壤,和突厥交界。 尚且是蕭氏的江山之時,中原便和吐蕃交好。 宋頤過去以后,自然也不例外地,和吐蕃來往密切,甚至借兵幫忙攻打突厥。 圣人不知道,之后的哪一天,突厥會反過來幫著宋頤,劍指長安。 …… 圣人驚醒的時候,腦海似還留存著,十八年前那場戰爭的刀光劍影、腥風血雨。 他好像還看見,尸骸遍地、血流成河的戰場,宋頤斷著一條胳膊、手提染血的陌刀,抬腳跨過橫陳的尸殍,徑直朝他走近。 ——“阿澄,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大哥?” “你要了我的性命還不夠,為何還不肯放過我的女兒?” “為什么?為什么!” “大哥究竟有哪里對不起你?!” 他目眥欲裂地瞪目看著他,怒吼著質問他。 一次,又一次地重復。 圣人就在他這樣的逼問之中,倏然睜開眼睛,蘇醒過來,宛如溺水之人獲救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他顫巍巍地伸手,搖響床邊的鈴鐺,啞聲高喚:“桓頌,桓頌……” 然后一開口,就是濃郁的血腥味。 圣人還未得到回應,便是一口鮮血嘔出。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十點才忙完 再次建議大家養肥到完結,最后一個劇情我盡量快點qaq 第143章 圣人這回的嘔血, 登時鬧得宮里兵荒馬亂。 原先的尚藥局奉御溫清平,因著之前的直言不諱,指責圣人食用金丹, 暫且停職。 是以,此次前往金鑾殿, 為圣人診治的, 除卻尚藥局任職的諸多侍御醫,還有圣人倚重的清元道長。 礙于道觀的在場,侍御醫們皆是一身技能無處施展, 不敢開罪圣人眼前的這位紅人。到最后, 他們就只能配合清元道長留下的金丹,輔以藥膳, 幫著圣人調理。 然而這些年,因著早年征戰、遺留下來的沉疴宿疾, 圣人的身體實在虧空太多, 此次的嘔血,更是讓他大受打擊。無奈之下,原定的華清宮之行,只好盡早提上了日程, 定在五天之后的七月十二。 ——畢竟,依照清元道長所言,那里的溫泉, 極利于圣人頤性養壽。 著令宮人前去傳達游幸華清宮的旨意之時, 圣人稍作思索, 特意叮囑道:“記得, 切莫將此行突然的緣由告知旁人。” 說到這里, 他蒼白著臉, 以拳抵唇輕咳,“初沅的生辰剛過,若是在這個時間點,傳出朕因為害病、不得不去行宮將養的消息,指不定外頭那些人,要怎么議論初沅呢。” 他們定會將他的病來如山倒,怪到初沅的頭上,說是她的命格有問題,或者,是更加不堪入耳的揣測。 他可不想他的女兒,遭受這樣的非議。 …… 盡管此番行幸尤為倉促,但也好在宮里早有準備,出行的車架一應俱全,還不至于丟三落四、謬誤百出。 七月十二的清晨,后宮的妃嬪、前朝的重臣,就伴著圣駕而行,在金吾衛的帶兵護送之下,浩浩蕩蕩地前往華清宮。 初沅身為公主,自然也在隨行的隊列之中。 車馬駢闐,轔轔轆轆地行在馳道。 輪轂駛過路面,帶起細微的顛簸。 初沅靠著窗扉坐在車里,實在是覺得心口憋悶,小臉透著煞白。 見她難受得緊,留在車內服侍的流螢忙是打起曼簾,道:“殿下再堅持一陣,華清宮就在長安城不遠的地方,若是中途不出意外,也許我們在傍晚的時候,就能到了。” 初沅用手捂住心口,勉強抑住那股幾欲干嘔的憋悶。 這時,遮擋車窗的那面曼簾,也隨著流螢手里的動作,卷起掛住。 惠風和暢,擦過窗際迎面而來,拂動初沅額前的碎發。 初沅吹著風,慢慢地緩了過來。 她伸手搭在窗棱,凝眸望著外頭不停變換的景象,怔怔出神。 車駕似游龍一般,蜿蜒流動在馳道之上,揚起黃土飛塵,喧天的嘈雜。 只聞車馬之聲,便也知陣勢之浩蕩。 此行出發得突然,初沅難免對狀況有些不解。 她的目光自前面的車駕一掃而過,隨后,終是沒忍住問道:“流螢,你知道此番出行,都有哪些人隨同嗎?” 流螢掰著手指細數,道:“謝貴妃有孕在身,不便同行,所以這回跟著陛下前往華清宮的,就只有端妃和幾個位份較低的妃嬪。除此之外,還有長公主、華陽公主……” 因著出行匆忙,所以流螢也并未得知太多的消息,于是就挑了幾位熟識的女眷,說給初沅。 她邊是說著,邊是側著頭,打量窗前的公主,突然間,豁然頓悟,明白了自家殿下此般問詢的深意。 流螢稍作停頓,唇畔浮起的笑意,不免多出幾分深味,“雖說有太子殿下留在京中監國,但是這回游幸,陛下還是帶了不少重臣同行,處理前朝的緊要政務。奴婢聽說,此次伴駕而行的,好像有吏部尚書、禮部侍郎……除卻這些文臣,還有金吾衛將軍虞崇峻。” 她小心翼翼地、刻意不提鎮國公府,就是想看初沅的反應。 畢竟先前的七夕之夜,她隨著太子找尋公主的下落,卻意外撞見了鎮國公世子和旁人的私情。 她直覺那人是他們殿下,可礙于身份,她又不能直言去問。 于是她就借著這樣的機會,拐彎抹角地,試探初沅的態度。 孰料,還未待她提及正題,憑靠著窗沿而望的初沅,就是眼眸彎彎地翹起唇角。 極為淺淡的笑意,宛如芙蓉初綻,顧盼生輝。 克制的,又隱含幾許羞赧的雀躍。 流螢見狀一怔,也下意識地側過首,循著她的視線望向窗外。 但見馳道之上,車馬喧喧,轔轔轆轆,正在拐過一個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