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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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久未言語,蘇承澤上前半步, 接著解釋道:“那日抱月樓, 郎君還記得嗎?” 對于她的那半首詩,他始終意難平;而對于她如今的處境, 他更是憫惜且憤懣。 ——畢竟,這樣鐘靈毓秀的人物, 卻因為囿于長公主身側(cè), 無法嶄露頭角、考取功名。 實乃平生憾事。 蘇承澤對她,有著讀書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之情。 然,初沅卻還處在乍然重逢的錯愕當(dāng)中。 她愣怔瞧著近在眼前的青年, 不可避免地,便想起方才,阿兄囑咐她的話。 狀元郎…… 她記得, 抱月樓的那場詩會, 便是眼前這位驚才絕艷的青年, 拔得頭籌。 ——也就是, 阿兄所說的, 今年春闈金榜題名的狀元。 望著他亮若繁星的眼眸, 初沅下意識地往后倒退半步,交握于身前的小手緩慢收緊,纖細(xì)指尖嵌進(jìn)掌心,藏住局促。 她略微頷首,應(yīng)道:“蘇公子之才,自是讓人見之不忘。” 聞言,蘇承澤唇畔的笑意不由愈甚。 ——原來,她還記得。 他嘴唇翕動,正欲出言寒暄,和她拉近關(guān)系,盼著往后能有機(jī)會勸慰,讓她離開長公主,孰料這時,走在他前面的同窗忽然回首,揚(yáng)聲催促道:“承澤,詩會就要開始了,你還在那兒杵著作甚呢?快走??!” 眼見得碧影斑駁的宴席那邊,賓客滿座,推杯換盞,儼然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而典儀提著銅鑼,正慢步走上高臺,準(zhǔn)備主持詩會開始。 見狀,蘇承澤也不好在此多留。他深深看初沅一眼,隨即拱手一揖,和她辭別,往設(shè)宴的庭院而去。 ——既然他們已經(jīng)在今日的這場詩會相遇,那么只要在散宴之前,他就還有很多機(jī)會,和她接觸。 他沿著街徑,大步走向前方的同窗,和他們結(jié)伴走遠(yuǎn)。 直至此時,氤氳在初沅心頭的那陣慌亂,讓她渾身僵直的那陣尷尬,方才逐漸退散。 她駐足于原地,睫羽輕抬,望著宴席那邊的熱鬧,怔怔出神。 眸中是一片散不開的悵然。 這位新科狀元郎,瞧著,倒是個赤忱之人。 倘若阿兄并未和她說過那番話,她或許能心無雜念地和他結(jié)交。 可若真是安排給她相看…… 那、那該如何是好呀? 好好的一場詩會,就因為太子的那句提醒,讓初沅置身于一個無比尷尬的境地。她輕咬著下唇,遲疑不決地停留在原處,止步不前。 然而長公主將這場宴會交由她承當(dāng),她不能,也不該,為著這說不準(zhǔn)的事情而畏怯。 初沅掐了掐手心,到底硬著頭皮,走向那衣香鬢影、杯觥交錯的庭院。 …… 不同于抱月樓的扣題作詩,長公主的這場宴會明顯隨意許多,或是行酒令,或是投壺,或是作對…… 不亦樂乎。 酒酣耳熱之際,微醺的長公主示意初沅湊近,笑著在她耳邊問道:“阿妧,你覺得你阿兄帶來的這幾個人,如何?” 太子統(tǒng)共帶來八人,除卻他身邊的兩位近臣,其余全是今年的新科進(jìn)士。 而這些人,無不是適齡的青年才俊。 長公主這句話問得隱晦,縱是初沅佯作愚鈍不解其意,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場詩會,好像,確實成了給她相看的宴席。 意識到這點,初沅唇畔浮現(xiàn)無奈笑意,輕聲道:“他們自然都很好?!?/br> “……只是,初沅無意?!?/br> 聞言,長公主登時酒醒三分。 她的回答,明顯是知曉了舉辦這場詩會的真正目的。 可是,為何卻說無意? 是不滿意今日赴宴的這幾位青年,還是,有著其他緣由? 長公主下意識地坐直,拉著立于旁側(cè)的初沅,示意她躬身,靠得更近。 ——“那你告訴姑母,喜歡什么樣的?” 竊竊的耳語,一字不落地傳至初沅耳中。 初沅神情稍怔,櫻唇微微翕張,卻如何都不能發(fā)出半點聲音。 她實在沒想到,姑母竟會問得如此直接。 她喜歡的…… 是求不得。 是放不下。 是遙不可及的過往。 初沅垂著眼瞼屏息,情思于瞬息間,千回百轉(zhuǎn)。 最后,定格于三年前,那人玩世不恭笑著的,清雋面龐。 恰逢此時,突如其來的一陣喧雜響動,打斷了她的所有思緒。 她隨之抬眸,循聲朝那個方向望去。 只見庭院中綠竹猗猗、幽篁叢生,從斑駁碧影盡頭延伸而來的街徑之上,一眾腰佩陌刀的官吏,踩著凌亂腳步,紛沓而至,轉(zhuǎn)瞬之間,便將整個庭院團(tuán)團(tuán)包圍。 在場的賓客,大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閨英闈秀的貴女,又如何見過這般聲勢洶洶的陣仗? 一時間,原本滿堂歡洽的詩會,登時驚呼著、喧嚷著,囂雜混亂成一片。 便是站在長公主旁邊的初沅,都禁不住地心頭一緊,倏地掐住了手心。 瞧出她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慌亂,長公主握了握她的手,隨即轉(zhuǎn)首,覷向周圍的持刀差吏,細(xì)眉微蹙,喝道:“大膽!是誰允許你們擅闖入內(nèi)的?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到底是曾經(jīng),在三軍陣前手刃駙馬的巾幗,這話一出,離得稍微近些那幾個皂隸,竟是被駭?shù)猛笸肆税氩?,露了怯意?/br> 突如其來的變故中。 旁邊的太子亦是在無人能見的地方,攥緊太子妃的手,無聲地安撫著。他抬眸,從這群差吏的官服上識出大理寺的規(guī)制,不免就比長公主多出了幾分耐心,慢聲問道:“大理寺這是遇到了何事?何故鬧出這般陣仗?” 話音甫落,身著深緋官服、腰束玉革帶的年輕男子,也從隨行官吏讓出的小道上,大步流星走近。 謝言岐先是朝座上的太子夫婦、長公主逐次行禮,隨后,抬起眼瞼,唇角略提笑意,道:“大理寺接到消息,說是有一名惡徒偽裝成來客,混進(jìn)長公主的府中。臣亦是為了府上的安危,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兩位殿下和太子妃,見諒?!?/br> 說著,他目光微動,似在不經(jīng)意間,和初沅望來的視線相接。 初沅如今是佯作長公主府上的門客,穿著男子裝束,侯立于長公主身旁。 隔著賓客如云,和他四目相對之時,她的心跳,驟然錯亂半拍。 上回的見面不歡而散,她沒有想到,他又是這樣,讓她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的忽然而至,當(dāng)真,只是因為他所說的公務(wù)嗎? 思及此,初沅的呼吸不免有些發(fā)緊。 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倏然浮現(xiàn)于腦海。 她下意識地掐緊了手心。 這時,太子環(huán)視一圈周圍佩刀的差吏,問道:“敢問是什么惡徒,竟值得謝大人,如此大費(fèi)周折?” 第100章 眼下, 數(shù)十名大理寺的衙役腰佩陌刀,將整個宴席包圍得密不透風(fēng)。 座上的賓客噤若寒蟬,如今更是因為太子的這番話, 屏息凝神,滿堂的惶恐不安。 “是啊, 究竟是怎樣的惡徒, 能驚得大理寺如此興師動眾……”稍微坐不住的賓客,抬起衣袖揩拭額間涔涔冷汗,顫著嗓音問道。 “鬧出這么大的陣仗, 恐怕, 不是什么一般的罪犯啊?!?/br> 有人悄聲猜測道:“莫不是傳聞中那種,殺人如麻的兇犯罷?” “而且, 方才還聽謝少卿說,這人就混在我們中間……” 此話一出, 前來赴宴的來客們不禁后背發(fā)涼, 如坐針氈,驚駭又謹(jǐn)慎地,四下環(huán)顧——卻始終沒有懷疑的對象。 畢竟,能在今日收到長公主府請?zhí)馁e客, 大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互相認(rèn)識。便是有人生面不熟的,也會對彼此的名諱有所耳聞。 如何也不該, 有個什么潛藏的惡徒啊? 正值眾人不解之時, 但見旁邊的謝言岐迤然拱手一揖, 唇角微勾, 從容自若地答道:“機(jī)事不密, 還望殿下恕罪?!?/br> 這一番話, 還真是說的正義凜然、鐵骨錚錚,不肯有半點的泄密。 聞言,太子不禁蹙起眉宇,狐疑之心愈甚。 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了在座來賓的安危著想,他還是擺擺手,開口應(yīng)允道:“既如此,就還請謝少卿,盡快將此人捉拿歸案罷!” “是?!?/br> 謝言岐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徐緩抬眸,目光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長公主旁邊的初沅身上。 自帶風(fēng)流的瞳眸中,似乎氤氳著風(fēng)雨欲來的黑云,愈發(fā)顯得他眉眼鋒銳,透著股毫不收斂的肆意。 只一眼,初沅便難以招架地倒退半步,下意識地掐緊手心。 她的直覺沒有出錯。 ——他果然,是沖著她來的。 他還是三年前那樣,一點都沒變。 肆無忌憚,桀傲不恭,便是長公主和太子在此,他卻還是能無所顧忌地帶著差吏,將這里包圍。 回望著她的眼眸,謝言岐舉起肘臂,手往前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