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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日子是無聊的,尤其當(dāng)我以人的身份面對一切,就更多了份寂寥,尤其秦先生忙碌,而西莉小姐每周六又要回家見孩子一次,語言不通的我都會cao控輪椅來到樹下曬太陽。 樹葉的影子便在我的眼皮躍動,忽然,一片陰影把所有光影遮住,淡雅的茉莉花香傳來。 我睜開眼,是個(gè)陌生人,卻也不全然是,他太有特質(zhì),因此我一眼認(rèn)出他是那株茉莉花先生。 “你怎么在這里?”我問。 他說:“是西莉小姐請我來的,她一定跟你說過?!?/br> 我記起來了,西莉怕我太寂寞,說有位華人朋友愿意為她頂班,不過我沒想到天下居然有這樣巧合的事。 “那么請坐吧?!?/br> 他在身旁大樹下席地而坐,他生得很好看,第一次見他太驚恐了,沒能仔細(xì)看,如今一看,大言不慚地說,他絕對是我喜歡的那款。 不過嘛,我閉上眼。 我們靜靜享受了會兒陽光,他突然問我是生了什么病,又是怎么生病的。 真無禮啊。 我卻仔細(xì)思考起如何回答,我想說我喪失了一切記憶,現(xiàn)在我腦海中只有一些關(guān)于其他的碎片,如果他愿意聽,我會非常樂意告訴他。 “我當(dāng)然樂意做你的聽眾,隨便什么,我都會認(rèn)真聆聽?!?/br> 我肯定是寂寞太久了,又或者他的眼神過于真摯,我用一天里為數(shù)不多的精力為他講述起我在那本日記中窺探到的人生。 “那是一個(gè)陽光和煦的午后,我和母親在后花園蕩秋千,萬紫千紅,香氣撲鼻,這是一個(gè)春天的故事……最后,他對我說,他會回來接我。” 我陷入美好的情節(jié),久久不能回神,事實(shí)上我的精力也到此為止,消耗殆盡,昂首望著云朵發(fā)呆,任憑他怎么問我那少年什么模樣,我都不理會他。 “我下回再來看你?!彼麩o可奈何,向我告別。 那夜,忙碌一天的秦先生回來,在我身側(cè)躺下,為遷就我而亮著燈的臥室靜悄悄,我突然出聲:“瑞士真的有茉莉花?” 秦先生被我吵醒,先疑惑到驚喜再失望,接著他幫我掖了掖被角:“有的,一定有,等冬天過去我們就動身,我親自摘了送給你?!?/br> 冬天結(jié)束似乎是他給自己,也是給我的最后期限,對我不能治愈我這件事,他難以接受,事實(shí)上不必如此,緣起緣滅,上天自有安排。 在生命最后這段時(shí)光,病痛折磨我,我的心智一度倒退回三歲。 我總能見到茉莉花先生,其實(shí)我不想見他,每次見完他,我的頭都要莫名疼上一會兒,可是心底我又在隱隱期待每個(gè)周六,他會從外面帶些好玩的給我,他不愛笑,大部分時(shí)間都在盯著我看,也能忍受我突如其來的壞脾氣,我沒把這個(gè)特殊的朋友告訴秦先生,這是我的一點(diǎn)私心。 最后一次來見我,他送了我一枚戒指,一朵紫色小花,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他滿懷期待讓我戴上試試。 那時(shí)生病讓我暴瘦,戒指太大,自然脫落下來,我立刻耍脾氣,把它丟進(jìn)草叢,委屈道:“這不是送我的,我不要!” 面對我的眼淚,他第一次流露出手足無措,邊喃喃說“是你的,從來也只是你的”,邊低頭在草叢中尋找。 待找到后,他滿頭大汗地蹲在我腳邊,頭一次握住我的手,干燥的暖意籠罩我,他想重新為我戴上,我瑟縮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可以拿它換一個(gè)愿望嗎?” 他看著我。 我的目光投射到對面:“這里的房子太大,夜太靜,我一個(gè)人住會害怕,我想離開這里,可以嗎?” “我會帶你走。”他承諾。 “不,不要你,見到你我的頭就痛,我不喜歡你。” 他落寞看著我,最終答應(yīng)了我,我沉靜注視他離去的身影。 從瘋?cè)嗽禾幼吣且梗劂R時(shí)有事要出門,臨走前俯身吻我,說睡醒了就能見到他,外面有人守著我,有任何事就叫她們。 門關(guān)上沒幾秒,突然又被打開,他從門外闊步走來,面上的神色異常開朗亢奮,那是一種不符合他的表情。 他把修改過戒圍的訂婚戒指重新套在我手上,他說他忍不住必須告訴我,他想通了。 “那些名利他們想要就都給他們吧,我不再爭了,今晚我同他們做個(gè)了結(jié),明天,明天我們就動身去瑞士。我不再管這些人,我要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 過去不論如何,此刻或許是真的,我答應(yīng)了他。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開心,過往三十年他始終富有而郁郁寡歡,如今他即將一無所有卻歡愉,這當(dāng)然不是我的功勞。 我親眼看著他走進(jìn)黑夜,而我有預(yù)感,今夜將是我人生最后的分水嶺。 半夜,燈滅了,我清醒著等到了,有人在窗口輕喚我的名字,一如當(dāng)年蘇宅分別,我打開窗,輕輕抱住他。 小垠摟住我的腰,像拯救萵苣公主一樣把我從二樓救下來,我們沒有時(shí)間敘舊,大部分時(shí)間都在狂奔,最后一道圍墻上布滿鐵絲,斷了電,但來不及剪。 我說:“我們徒手爬過去吧?!?/br> 我不愿意在這里多呆一分鐘,和秦泓再上演一次十幾年前的誘哄戲碼,令人作嘔。 小垠蹲下身讓我踩著他的背,又用衣服包裹住我的手掌,我身體沒表現(xiàn)得那樣虛弱。 星星離我越來越近,我奮力朝上爬,翻越過去后,我的手腕被磨破,累出一身虛汗。 至少我自由了。 當(dāng)我們一齊坐上接應(yīng)的汽車,我回望瘋?cè)嗽?,它被月光籠罩,如此孤獨(dú)寂寥,隱約看見墻角處停了一輛車。 我收回視線,將頭靠在小垠肩膀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