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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喜歡海。”她望著那處出神,呢喃之中有些微顫抖,“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就好。”男人說。 她沒有說謝謝,而他已經很習慣——他們之間,從來不必說這些。 時箋站在老式擺鐘下低頭拭淚,背影看起來嬌小惹人憐。長久的安靜過后,時箋轉過身來。 一雙黑漉漉的杏眸還很是濕潤,但較剛才更清澈明亮,映出淺淺的雨后弧光,稚氣而有光彩。窗外落雨聲依舊,但不可否認這是一個極致溫柔的夏至夜。 就算希望渺茫,也要為之努力不是嗎?這個道理還是他教與她的。 “我決定了。”她說。 “決定什么?”宋淮禮淺笑。 時箋背過手,抿唇低頭,矜赧地晃出兩步,來到他床邊。她沉吟許久,決定保留秘密,睫毛眨了眨:“之后再告訴你。” 宋淮禮喜歡她偶爾冒出的這種孩童個性,沒說什么,按鈴喚護工進來。 “時候不早,先在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他原意是讓時箋住在隔壁的房間,護工也說:“時小姐,您先休息吧,這里交給我。我來照顧先生。” 時箋腳步未動,咬唇遲疑道:“我想留下來。” “……” 她懇求地看向宋淮禮:“就再加一張陪護床,可以嗎?我想學著照顧你。” 宋淮禮微笑著看著她,沒有立即應聲。倒是護工有些為難地小聲說:“夜里……可能會不太方便。” 他說得很委婉,但時箋一瞬間想通什么,驀然局促不安起來。 她考慮得太不周到了,頃刻間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但這種情緒還沒來得及被發酵放大,就聽見宋淮禮溫聲說:“囡囡就去隔壁吧,聽話。” 時箋無措地點頭:“……好。” 小姑娘抱著自己的粉紅船安頓下來,宋淮禮的病房也熄滅了光,只留一盞小夜燈。 肺栓塞術后需要靜養,他剛才罔顧身體狀況說了太多的話,但護工能感覺到先生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故而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只恭謹地在一旁密切觀察情況。 房間內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很快被窗外傾覆的落雨聲蓋過。 護工輾轉反側,恍惚間聽到先生低聲叫自己的名字:“阿明。” “先生,什么事?”他很快從床上爬起來。 “沒事,只是睡不著。”宋淮禮聲音很輕。 阿明抬起頭,看到雨滴撲簌簌打在玻璃窗上,又呈游魚般的流線型滑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先生的時候。 那時他剛來北京,獨身一人,沒文化沒資歷,只好到4S店去打工。干最臟最累的活,做日薪150的修車工,一整天下來渾身都是油漆和鐵屑的氣味。 得知母親病逝那天,他在工作中不小心犯了錯。 他換油的時候,不小心弄臟污了人家幾百萬的豪車內飾。經理得知之后一頓狠批,當天就要炒他魷魚。 阿明向他求情很久,經理始終冷臉,他就差向對方下跪。 沒了這份工作要怎么在北京生活?他不敢想。 房租馬上要交了,家里還有個弟弟要供學,重擔壓彎了他脊梁。他曾經半夜三點爬起來去高速公路搶修,因為車況緊急只是草率停在路邊,一輛輛高速夜行的車呼嘯而過,阿明握著扳手飛速處理,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手腳發抖。為了這份工作他沒日沒夜,如今只因為一個小失誤便滿盤皆輸。 后來車主來取車,經理賠笑說明情況,并再三保證一定會處理掉這個工人。 阿明萬念俱灰。 車主看起來沉穩持重,聽聞此言并未作聲色,只說:“稍等,我打個電話。” 原來這不是他的車,車主另有其人。免提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嗓音聽上去很溫和。 “弄臟內飾?” 經理說:“您放心,我們會把他開除的。” “不用,他也不是有意的。”那頭說,“不過既然是他工作上的失誤,還請讓他幫忙一同清洗我的車,可以嗎?” 這話是變相要求經理把他留下來。 當時的阿明聽懂了。 北京入冬,屋外寒風凜冽,他卻覺得沒有那么冷了。 “你跟著我,有十年了嗎。”黑暗的屋內,宋淮禮問道。 “有了,先生。整整十二年。”往事浮上心頭,阿明垂首。 “這些年你有后悔過嗎?”宋淮禮語氣平靜,“跟著我這樣一個,什么也做不了的人。” 雨聲在這一瞬間黯淡下去,小夜燈只照見一片寂寥。 阿明搖頭。 “沒有。沒有后悔過,先生。” “您不是……您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是您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予我幫助,沒有您我那時也許就真的走投無路。”阿明鼻酸,“如今能為您多盡一份心力我已經很感激。從未后悔。” “是嗎。”宋淮禮的聲音低到只余氣息。 他仰著面望向天花板,呼吸逐漸平緩。阿明許久沒聽到他出聲,躡手躡腳地爬起來察看情況,發現先生已經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他寬慰地、慚愧地、害怕地知道他自己也是一個幻影,另一個人夢中的幻影。——博爾赫斯 寶貝們周二早上6點入v,一次性更完全文所有章節。本來是想盡量往后入v,讓你們多看一些,但是綠江對入v字數有要求,所以和編編商量后決定周二倒v到第1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