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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農場家屬院日常 第18節

    三家人換著吃食聊著天,這一頓飯吃了好一陣。

    第二天,陳葉云擔心去晚了,又起了個大早,頭一天晚上她就跟大軍說好了,和meimei起來吃了飯先練一篇字再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兩人給她保證得好好的。

    今天天氣挺好,陳葉云松了衣裳,穿得輕薄了些。去衛生所上班第一天,心情愉悅,像只能飛起來的燕子,兩條辮子尾巴也跟著晃動。

    她出發時是七點,這會兒到衛生所應該也就七點二十多,可衛生所緊閉的大門,讓她愣在原地,竟然還沒開門?

    左右望望,不見周醫生人影,陳葉云只得在原地等著。

    估摸等了三四十分鐘,周醫生才邁著步子不急不緩走來,她穿著件藏青色棉襖,衣裳洗脫了色,有些泛白,手里還拿著一桿旱煙,見陳葉云在門口站著,她走近問了句,“等多久了?”

    “半個小時吧。”

    “嗯。”周醫生沒再說話,布著皺紋的手從衣兜里摸了幾下摸出一枚鑰匙,上頭有根紅繩拴著,她扔給陳葉云,眼神示意她開門。

    陳葉云把門打開,一回頭見周醫生正在裝旱煙卷,她用大拇指將煙卷放進去壓平,劃了根火柴點燃,旱煙鍋口就冒出一圈煙霧,周醫生含住煙嘴,用力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圈白霧。

    衛生所不算太忙,一早上就來了些人買頭疼腦熱的藥,這時正值冬季,難免有人老毛病犯了,腰腿酸痛。

    周醫生給人做了針灸,又給下一個病人看,聽人咳嗽幾聲,再看了看舌苔,刷刷下筆開藥,處方單子一撕,讓陳葉云給人拿藥。

    拿藥工具人陳葉云記性不錯,中藥柜和西藥柜也差不多熟悉了,找起藥來很快。

    “給,甘草片,一天兩顆啊。”

    “謝謝陳醫生。”農場的工人趙菊聽說來了新醫生,細細打量她,“周醫生,你們這新來的醫生手腳真利索啊。”

    “剛來都這樣,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周醫生頭也沒抬。

    “你這說笑了,我看陳醫生挺好的。我走了啊,你們慢慢忙。”趙菊拿了六顆甘草片就走了。

    農場這片前幾年也跟著國家推行的農村合作醫療學,每年每人繳納一元錢合作醫療金,大隊再從公賬里提每人五毛錢的醫療金進去,這樣除了稍微嚴重些的病,基本人人看病都不用花錢了。

    后來陳葉云遇到李隊長才知道,那兩天都是周醫生考驗人,看你上不上心,機不機靈。

    陳葉云就這么暫時通過了周醫生的考驗,正式上班了。

    在衛生所十來天,陳葉云漸漸適應了周醫生的脾氣,這人愿意搭理你的時候能應兩聲,不愿意搭理人的時候最好別煩她。

    一開始,周醫生就讓陳葉云幫著拿藥,后頭見她沒出岔子,便讓她處理點簡單的傷口。

    “周醫生,我可沒干過這個,這合適嗎?”陳葉云壓著聲兒跟周醫生說話。

    簾子后頭,一號病床坐著個放牛工人,今兒給牛喂草時被木頭扎了,傷口不算太深就是流了些血。

    “這有啥不合適的,以前找不著醫生,獸醫都能給人治。”周醫生把簾子揚開,拿出托盤,上頭放著鑷子,碘伏,棉簽,紗布。“給他把木頭取出來,處理包扎好。”

    陳葉云看了醫用手冊,也跟著看了周醫生處理傷口,其實心里有數,不過頭一回上班來處理傷口,心里還是有些緊張。

    她捏著工人的手,掌心朝上,拿起鑷子極認真地取木屑,里頭扎了一截粗的,兩截細的木屑,她動作快,一氣取出,忙看一眼病人的神情。

    放牛工咧著嘴,露出有些泛黃的牙,“陳醫生,你隨便弄,我這皮糙rou厚的都不知道痛。”

    衛生所看病方便又便宜,經常處理點傷口都不收錢的,誰還能挑啊?再說了,要不是這回木頭截子用手指扒拉不出來,他都不準備來衛生所。

    陳葉云聽了他的話,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清洗沖水,再給人擦了碘伏包了一圈紗布。

    開了頭便萬事順利,周醫生不時讓她幫著處理包扎傷口,農場一般也見不著什么大病大傷,都是些常見的,陳葉云學著上手倒快。

    日子過得挺快,距離郝少東離家已經過去了二十來天了,陳葉云整日忙碌過得倒也還不賴。

    月初,農場紅旗小學也開學了,大軍和玲玲念二年級和五年級。

    晚上七點,煤油燈虛晃著,發出微弱泛黃的光,關上的窗戶被外頭的寒風吹開了,呼呼的往里灌著風,火光晃晃悠悠差點熄滅,打了個彎兒又立起來了。

    一只纖細的手把住窗戶栓,給它扣上,又用力緊了緊。

    回頭,桌前坐著兩個娃,都埋頭寫字呢。

    “背打直,別成駝背了。”

    兩人一聽這話忙把曲著的背繃直。

    陳葉云也坐到四方桌另一角,繼續看書,黃皮書頁,上頭寫著《中醫內科常見疾病臨證手冊》,旁邊還搭著好幾本。

    “姐,我寫完了。”玲玲把作業本推了推,上頭是她四仰八叉的字,大得要填滿方格。

    “你這字再好好練練。”陳葉云掃了一眼,在幾個字上頭圈了幾個圈,“這幾個字重新寫,一筆一劃寫正。”

    “哦。”玲玲輕輕嘆了口氣,又認命地開始寫字。

    “姐,看看我的,我比meimei寫得好!”大軍趁機把自己的作業本推過去,臉上都是期待,就盼著一句夸。

    陳葉云看一眼上頭張牙舞爪的字,打量兩人,“你們倆真是半斤八兩,都好好練。”

    “哦。”

    大軍和玲玲對視一眼,眼里都升起了一股狠勁,急吼吼開始練字,沒人想做家里寫字最難看的人!

    晚上檢查了兩人的被子,陳葉云回屋里熄了煤油燈躺下,今天倒春寒天兒又冷了,裹著棉被還有些發冷,她躺在床上頓時想起郝少東的好處來,這人就是個熱源,挨著就不覺得冷了。

    ****

    “這眼瞅著前些天都暖和起來了,咋今天又開始發冷啊。”一營一連連長朱明啟拿軍用水壺往嘴里灌,里頭裝的是白酒,喝一口身體暖和。

    一營一連和二營三連一塊兒鞏固水渠,清淤疏通。

    二十多年前,開荒的兵團戰士修建水渠,用一雙雙手挖,一個個身軀撐著,揮舞鋤頭,肩挑泥沙,變荒地變良田,現在農場兩條蜿蜒百來里的水渠,能灌溉上千畝良田。

    每年冬天,農閑時節,農場便組織清淤固渠,保證來年的生產建設順利進行。

    倒春寒的夜晚,寒意直往心里去,郝少東接過朱明啟的軍用水壺也往嘴里灌了兩口,哈,白酒下肚,火辣辣得燒起來,驅散了不少寒冷。

    “你剛結婚沒多會兒就離開這么久,弟妹有意見不?”

    “沒啥,哪兒能為這事兒有意見啊。”

    朱明啟笑笑,他常年在外曬得臉發黑,這一笑倒顯得牙白,“我剛結婚那會兒真是恨不得跟我媳婦兒秤不離砣,膩歪得很,還是你本事!”

    郝少東靠在臨時搭的大棚柱子上,看著深夜亮的一片繁星,想起二十多天前離家那天,穿著紅衣衫梳著麻花辮的女人,淡淡一笑,“也沒啥。”

    第二日,農場兵團,知青和鄉親們又如往常一般作業,清淤加固任務也臨近后期,大伙兒干勁十足都盼著早點回家。

    快到午飯點,有人來送飯,大鍋菜煮在一起,就吃個頂飽。

    郝少東拿著飯盒蹲在田坎邊大口吃飯,大伙兒就地吃飯,隨意蹲著坐著。

    “連長。”三連士兵小張端著飯盒擠過來,“連長,農場衛生所周醫生帶人來看病了。”

    一群人作業許久,難免有些磕碰,手上腿上沾點傷啥的都是家常便飯,再加上這天氣變臉也快,今天就有些同志咳嗽幾聲。

    “行,你帶人去引路給有需要的同志看看。”郝少東三兩下吃完飯,到大棚邊扯的膠皮水管處把飯盒沖洗了。

    “連長,你不去看看啊?”

    前幾天郝少東幫人搬大石頭,那人一個人不小心沒拿穩砸下來,郝少東為了不讓人受傷自個兒被砸了右肩,當時就砸死血了,皮膚發紫,這些天確實有些疼。

    “這有啥,過幾天就好了,我就不浪費醫療資源耽誤衛生所同志了。”他說著活動活動肩骨,還有些疼,不過也沒大礙。

    每回這時候衛生所同志都得忙得腳不沾地,來清淤的人加起來兩百多號,加上周圍村子的村民也要出來看看病拿藥,真是能把人累夠嗆。

    “行吧,那我去拿兩片藥,我今早就嗓子眼疼,得預防預防。”小張敬了個禮往外跑了。

    陳葉云坐在拖拉機上,單肩掛著醫用木箱帶子,那醫用木箱沉甸甸的被她放在腿上用手環著,在她左邊是周醫生,右邊是清淤固渠任務的小組長張光明,兩人年紀相仿,都在這片土地生活了幾十年,正回憶當年。

    拖拉機突突突,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陳葉云有些蒙,今兒一早自己照常去上班呢,剛到衛生所就被周醫生通知跟著去十多公里外的紅旗渠看病。

    她忙托了個農場嫂子給家里帶話,晚上估摸得九十點回去,讓弟弟meimei去趙月家待著,晚上回來接他們。這才跟著周醫生坐上了小卡,再轉坐了拖拉機前來。

    “前頭就是了。”拖拉機還沒停穩,張光明就利索地跳了下去,“周醫生,陳醫生你們小心著點。”

    放眼望去,紅旗渠蜿蜒綿亙不見頭尾,渠寬近兩米,兩側修有石墻,將大禹水庫的水引渠送到農場和周邊村鎮。

    這會兒,清淤固渠工作正做到紅旗溝,陳葉云和周醫生便是來此看病。

    三人又步行了一里多地才見到烏泱泱的人群。

    “周醫生!”

    “周醫生,你可算來了,我這腿給割了口子。”

    “周醫生,我可能是感冒了,你給我開點藥吧。”

    這塊地界鮮少有人不知道周醫生的,這會兒都跟人打招呼。

    周醫生沒廢話,點點頭就跟人看病,讓陳葉云在一旁打下手。

    有人身上帶傷,陳葉云用棉簽蘸了二百二紅藥水涂上去,有人頭疼腦熱,周醫生開了吃藥,讓人當場吃了兩顆,又給了幾顆后面再吃。

    有人拿了藥,見周醫生旁邊的年輕醫生有些眼生,“周醫生,這是所里新來的醫生啊?”

    “嗯,新來的。”

    “我叫陳葉云,剛來衛生所不久。”

    “哦哦,陳醫生好!”

    “陳醫生你給我看看唄。”

    大伙兒一聽是新來的醫生也客氣,忙跟人打招呼。

    后來忙起來,兩人干脆分開看病,陳葉云就處理點輕微的病癥,開點常見藥,或是處理擦傷,周醫生在一旁偶爾看兩眼,倒沒說什么。

    三連士兵小張找陳葉云看病,陳葉云聽了他癥狀,知道是感冒前兆,給了兩片藥,讓他今天午飯和晚飯后吃了。

    小張今年才17,整日跟一群大老爺們生活在一起,少有接觸女同志,尤其陳葉云膚白貌美,說話輕聲細語的,他直接鬧了個大紅臉,結巴著道了謝,手里攥著兩片藥丸就跑了。

    許是又緊張又害羞,攥著攥著,有片藥丸還從手指縫里滑落,他倒回來兩步從地上撿起藥丸,吹了吹沾的灰。

    藥丸就著一口涼水下肚,小張把剩下一片塞進衣裳胸前荷包里,小心蓋好荷包蓋。

    “小張,你藏啥呢?”朱明啟一嗓子吼他,跟郝少東一起走過來。

    “連長好!”小張敬了個禮,笑嘻嘻答,“我剛找陳醫生開的藥。”

    “陳醫生?”朱明啟回憶了一下,不對啊,農場哪有陳醫生。

    “是新來的,說是跟著周醫生學習呢,人陳醫生真好,長得又俊,說話又好聽。”

    “瞧你那樣!這才見一面就給夸成這樣了。”朱明啟看一下郝少東,“快管管你手下的人。”

    “這人自由,你可別封建啊。”

    “哈哈哈,也是!”朱明啟掃到他右肩,想起來這人前些日子受傷了,“你也去看看傷唄,別硬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