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鯨 第41節
孟黎剛要開口, 陳碩忽然以一副警告的口吻叫了她一聲:“孟黎。” 劉奇看孟黎突然發火, 又突然閉嘴, 一頭霧水地回頭看了看陳碩,后者給他一個沒什么事的眼神,劉奇這才聳聳肩,提著包繼續往房間走。 等人離開,陳碩叼著煙走到沙發,人往孟黎斜對面坐下,掀開眼皮,語氣輕飄飄問她:“人惹你了?” 孟黎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目光,她抬頭神情淡漠地看著陳碩,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徹底,“不是個好人。” 陳碩看她情緒不對勁,擰眉詢問:“誰。” 孟黎手指用力攥緊手機外殼,捏到指腹泛白才開口:“他。” 陳碩挑眉,有些意外:“怎么看的?” 孟黎:“直覺。” 陳碩笑了下,慢悠悠問她:“那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孟黎愣住:“你?” 陳碩點了點下巴:“嗯。” 孟黎抿唇笑了笑,漆黑透亮的眼睛盯著他,“你看起來是個人啊。” 沒說是好人也沒說是壞人,看來對他怨氣不淺。 陳碩沒跟她計較,撿起桌上的打火機,嘣的一下點燃,垂低下巴湊近火苗,煙點燃,他吸了口,抬眼看著孟黎,笑意收斂道:“孟黎,少說話,多做事。” 孟黎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在走神,她微微點點下巴,“行啊。” 說完,孟黎不等陳碩回應,冷著臉,起身繞過陳碩徑自往外走。 背影決絕、冷漠,帶著一股宿命般的絕殺,氣勢洶洶像是去處理一件大事。 陳碩看她腳步凌亂,跟沒頭蒼蠅地往前撞,皺了皺眉,上前攔住人:“去哪兒?” 孟黎眼眶驟然通紅,梗著漂亮的天鵝頸,望向陳碩的眼神充斥著怒火,“讓開。” 陳碩盯著孟黎泛紅的眼睛看了幾眼,咬著煙頭,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不依不饒問:“去哪兒?” 孟黎晃晃手機,冷著臉問他:“打電話,你要一起?” 陳碩吸了口氣,好脾氣問她:“院子打?” 孟黎冷笑:“不然?我又惹事還是怎么樣?” “你上午說得還不夠清楚?陳碩,我跟你沒關系,懂嗎?” “所以,用不著你在這管我。” 話落,握著孟黎左手腕的那只大手緩緩松開,陳碩挑挑眉,讓開一段距離:“行,我以后不會管你。” 孟黎面不改色哦了聲,推開敞了大半的門沖出客棧。 陳碩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平靜地望著孟黎的背影。 孟黎胸口有股火氣,跟即將爆發的火山似的,只需要一點就可以點燃,然后嘭的一聲爆炸開。 她摸著極速跳動的心臟,只覺得那股火直沖腦門,快步走到院子偏僻無人的角落,孟黎攥緊手機,再次打開微博,顫抖著手指點開熱搜詞條。 熱搜詞條第一,明晃晃寫著幾個字—— 【程媚,夏夜領舞。】 孟黎看到那幾個字整個人都在顫抖,氣到牙齒都在瘋狂打架。 她感覺自己快瘋了。 她想過會換人,但是沒想過這么快。 她急需要一個出口,一個發泄的出口。 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人不是她。 這個人可以是朱憐,可以是程媚,為什么不能是她。 孟黎腦子亂成一團亂麻,她蹲下身,蜷縮著肩膀,捏緊拳頭,無聲地發泄。 火氣四處亂竄,蹦跶到她的四肢五骸,她深深呼了口氣,想要快速冷靜下來,可是怎么都不行。 孟黎用力咬緊手指,咬到出血她還是平復不了情緒。 幾分鐘后,孟黎站起身,用力踢了一腳長在院子的桃樹,撥通一串熟悉又陌生的電話號碼。 嘟、嘟、嘟—— 每一聲每一秒都在挑戰孟黎的極限,挑戰她僅剩不多的理智、耐心。 響到第十五秒,電話被對方接通,孟黎先聲奪人:“為什么?為什么是她不是我?” 電話那端,丁蕓冷靜淡漠地開口:“孟黎,我在排練。如果你打電話過來是問這些無聊的話題,那可以掛了。” 一盆冷水直從孟黎頭頂澆到腳,孟黎此刻只覺得自己渾身像是浸泡在水里,冷得她發顫。 她攥緊手機,還是不死心問:“為什么可以是朱憐,可以是程媚,唯獨不能是我?”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不公平,忍不住大聲質問:“為什么我不行!” “就因為我是你女兒,你不想被人說你偏心還是因為我是孟南明的女兒,你討厭他身上的銅臭氣,所以也討厭我!” “整個舞蹈團,我的實力第一,能力第一,憑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也常說,跳得最好的那個才有資格成為首席嗎?那你現在是什么意思?” “丁蕓,你在騙我!” 相比孟黎的憤怒,丁蕓顯得格外平靜卻沒有人情味:“孟黎,我除了是你媽,還是你的老師。我有權利選擇誰合適,誰不合適。” “而你,孟黎,你不合適。至少現在的你不合適。” 孟黎眼眶猩紅,她貼在墻角,指甲用力摳住墻面,牙齒死咬著嘴唇,紊亂的氣息不停從鼻子里鉆出來。 墻面的溫度讓她整個后背、心臟涼下來,晚上涼風吹在她身上,頭發在空中凌亂飛舞,有幾根擋在她臉上,將她乖戾的表情遮得嚴嚴實實。 她此刻就像一條沒人要的喪家犬,耷拉著耳朵,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任人宰割。 被否認、被丟棄、被遺忘,是她這么些年來的宿命。 而宿命,從未憐惜過她。 她窩在西川這段日子,好像過慣了這種不用從早到晚訓練,不用聽丁蕓冷嘲熱諷,不用被命運選擇的安逸日子。 可是,現實的殘酷、重擊讓她再次清醒過來,在古典舞這塊,在丁蕓面前,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成功的人。 而她,跳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沒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這讓她如何甘心,如何認命。 孟黎仰頭望著漆黑如墨的天,捏著腰側的裙子,不依不饒問丁蕓:“為什么我不合適?我哪里不合適?你就是看不慣我,所以才把機會給一個不如我的人也不會給我。”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那我不接受。” 丁蕓在舞蹈這塊兒是個很嚴格的人,跟孟黎一樣,她也視舞蹈如生命一樣重要,有時候甚至為了舞蹈可以放棄家庭、丈夫,包括女兒。 電話里丁蕓跟舞蹈室里的人吸引交代:“先練著,我接個電話。程媚,你下腰動作不大標準,我待會過來給你糾正,你先自己試試。” 孟黎從來沒有體會她這般溫柔,至少,在她印象里。 丁蕓交代了好幾句,每交代一句,孟黎就越絕望。 她深知,沒有朱憐,還有第二個程媚,第三個第四個,總之不會是她。 丁蕓的選擇里從來沒有她,從來沒有。 孟黎全身無力,她從墻面緩緩滑落在地,最后蹲坐在地上,沒聲沒息地伸手抹掉眼眶里掉出來的眼淚。 她哭得很安靜,除了眼淚不停流,沒發出一點抽搐、吸氣聲。 院子里燈很暗,如果不是特意關注,壓根兒發現不了墻角有個人。 孟黎電話沒掛,一直等丁蕓交代完,等她推門走出舞蹈室,找到一個僻靜的環境,等她主動開口,孟黎才有反應。 丁蕓找到一個空教室,看了眼還在通話中的手機,站在窗戶口,望著底下涌動的人群,問她:“孟黎,還在聽?” 孟黎沒吭聲,只撿起一塊碎石子砸在地面。 碎石子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安靜的夜里格外明顯。 丁蕓猜到她在聽,平靜開口:“你有這時間質問我,還不如多想想自己為什么不合適。你在西川待了快一個月,我以為你能理智一點,可事實看來,你沒有任何長進。” “孟黎,你性格任性,做事不顧后果,情緒不穩定,就算舞蹈實力第一,你也做不了首席的位置。” “可以說,你的性格有很大缺陷。我不知道你從哪來的壞脾氣,我跟你爸都不是這樣的人,而你越長越乖張,性格惡劣到讓人發指。” “我有時候甚至在后悔,后悔讓你學舞蹈,你根本不合適。或者是,你從頭到尾走的都是一條錯路。” “跳舞不是個人的事,是一整個團體的事,團隊需要合作,而你做不到,你只顧自己,照顧不了別人。就算你實力第一,一支舞蹈也不是你一個人好就行。” “我有時候都有點看不懂你,這么多年,我有意教導你怎么合作,可是你只以為跳舞跳得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孟黎,除了跳舞,你還要懂什么是一個團隊,懂怎么互幫互助,懂怎么跟人相處。你覺得你跳得好,是因為你覺得你所有動作、技巧都很標準。是,你確實標準甚至完美,如果光論技巧,你甚至完美到可以編進教材。可是你沒有感情,一個舞蹈要是沒有感情,那是很致命的缺陷。” “孟黎,如果你學不會這些,你永遠當不了首席。” “我需要的是一個有感情、在意團體的舞者,而不是一個只會跳舞、只在意輸贏的機器人。” 丁蕓的話像一把把利刃,刀刀戳進孟黎脆弱的心臟,捅進她的四肢五骸。 她追求了將近二十年的真理,被丁蕓今天這番話全然擊碎。 她咬著泛白的嘴唇,眼眶里忽然掉不出眼淚,她睜著泛紅、布滿血絲的眼,壓制住胸口的滿腹疑問,克制發問:“所以,你一直覺得我是個只會跳舞的機器人?” “一直以來,你討厭我、看不起我、輕視我,經常責備我不懂舞蹈僅僅因為我只想贏、沒有感情?” 丁蕓被孟黎這句話問住,她有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她本意是想勸孟黎不要太在意這個結果,卻沒想…… 丁蕓深深嘆了口氣,還是說了實話:“是。你沒有感情就是最致命的一點。” 孟黎眼睛都快干了,她眨了下眼皮,嘴角扯出一絲笑,語氣出奇的平靜:“哦,我知道了。” “你在西川——” 丁蕓還沒說完,孟黎驟然出聲打斷她:“丁女士,我還有事,先掛了。抱歉,今晚打擾了。” 不等丁蕓回應,孟黎飛快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