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鯨 第31節
— 草叢里,孟黎心驚膽戰蹲在濕透的土里。 雨后,整個森林都陷入暗色中,本就黢黑的樹皮在雨水打濕下越發黑沉,地上的泥土混著水流成了一條條渾濁的小溝。 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全是深沉、漆黑的景,周圍還時不時傳出各種各樣的怪叫聲,再加上不遠處的山洞里住著幾個不要命的偷獵人,氣氛說不清的詭異、陰森。 霧氣越來越重,整座山籠罩在霧氣里,看似像仙境,實則是一座出不去的牢籠。 雨滴掛在樹枝時不時往下滴一滴,孟黎后背被滴了好幾滴,砸過時,她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肩膀。 山上氣溫一下子降到幾度,直接從初夏跳到了寒冬時節,孟黎身上就一件單薄的裙子,雨水泡過后,裙子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像裹了層冰冷的鐵衣。 剛剛精神緊繃沒注意,等陳碩離開,她才發現膝蓋被磨破,露出血淋淋的rou皮,血水混著泥水一同流向別處,右手臂被荊棘刮了很長一條口子,傳出不容忽視的痛感。 泥水的潮悶味、樹皮氣、身上的汗臭味,以及隨時會喪命的讓孟黎一整個陷入絕望。 她蹲在泥塵,手里緊握住陳碩留下來的鋼管,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滴答、滴答、滴答—— 手邊叫不出名字的荊棘上附著的雨水不停往下滴,砸在灰黑的土地,聲音時緩時慢,讓氣氛顯得更沉悶。 饑渴,寒冷,無盡的等待、蟄伏讓孟黎幾近崩潰。 她試圖逃走,卻在準備動身時想起了陳碩的警告。 孟黎還在掙扎,遠處突然傳出兩串急促、慌亂的腳步聲。 吃完準備上路的三個盜獵者提著尼龍扎袋一路向前,三人放松之際,陳碩、周華榮兩人突然有預兆地朝他們撲了過去。 周華榮一眼盯中那個矮子,上去就鎖住他的喉,趁他不注意,一掌打在他的肩膀,將他往后拖行。 瘦子被周華榮一路拖到是幾米遠,剛開始毫無反應,到緩過神才開始奮力掙扎,雙方進入較量中。 陳碩一腳踢向瘦高個,將他踹倒在地,一拳一拳打在瘦高個臉上,刀疤男見狀立馬丟下手里的袋子,端起槍就要朝陳碩開槍。 嘭的一聲,槍打在樹皮,將樹皮炸開了花,子彈飛出,砸落在地。 草叢里,孟黎聽到槍響,差點叫出聲,快要出聲時,她死死捂住嘴,神情緊繃地盯住前方混亂的場面。 陳碩制服住瘦高個,幾個箭步跑到刀疤男身邊跟他近身搏斗,刀疤男一臉狠相,也不是吃素的主。 見陳碩撲過來,刀疤男丟下槍,跟陳碩拳打腳踢。 他拳頭快、準、狠,一看經過專業訓練,陳碩連挨兩拳,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一拳打在他的下巴。 陷入一場混戰,陳碩跟刀疤男打得不眠不休,矮子跟瘦高個聯手對付周華榮。 周華榮年紀大,打兩個有點吃力,近身打架槍沒什么用,全靠拳頭,幾人在泥地滾了好幾圈。 瘦高個看矮子被周華榮打倒在地,抹了把臉,撿起地上的□□,對準周華榮,扣動扳機準備干了他。 嘭、嘭、嘭—— 槍聲響在空曠的森林,發出幾聲悶響,動靜太大,吵得周圍的鳥獸四處逃竄。 千鈞一發之際,陳碩放棄跟刀疤男搏斗,箭步沖到瘦高個面前,抬腿用力揣向瘦高個。 瘦高個猝不及防,手一偏,子彈打在空中。 槍響,周華榮下意識后頭看了眼背后,子彈打在地上,距離離他不足一公分,差一點就打在他的腦袋。 陳碩見周華榮沒事,快準狠地奪過瘦高個手里的槍,用力拽住他的衣領,將他一腳踢倒在地,瘦高個在地上抱住腹部發出沉悶的痛呼聲。 刀疤男看到陳碩手里拿著槍,眼疾手快撿起地上的槍朝陳碩連開數槍。 前幾槍沒打中,最后一槍打到了陳碩的腹部,陳碩不甘示弱,忍住痛,舉起槍朝男人腿上射了一槍。 男人吃痛,見敗了下風,狠狠剜了陳碩一眼,咬牙催促同伴離開。 話音落下,刀疤男一頭鉆進叢林,幾個跳躍消失在視線,瘦高個、矮子看到眼色也飛快逃走。 陳碩還想去追,周華榮起身將人攔住:“窮寇莫追,讓他們走?!?/br> 周華榮視線落在陳碩腹部,擰眉問:“你傷怎么樣?” 陳碩狠狠啐了口口水,臉色如常:“沒事?!?/br> 逃得匆忙,幾人并沒有拿走那袋鹿角,陳碩走到袋子前,蹲身打開袋子。 滿袋子的鹿頭、鹿皮,剜鹿角時大多都是活鹿,鹿角、鹿皮沾滿了血跡,袋子上也是,雨水浸泡后,血跡溢出袋子,滴答滴答往地上流。 陳碩、周華榮望著那袋鮮活的鹿角沉默不語。 每一對鹿角、一張鹿皮背后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此刻,它們被隨意踐踏、被殘忍殺戮、被裝在袋子里成為即將售賣的商品。 說不難受是假的,說不憤懣也是假的。 周華榮望著那堆鹿角,氣到直喘粗氣,他圍著鹿角轉了轉,最后叉腰咒罵:“那群狗日的,剛剛就該一槍崩了他的腦袋。要他媽不是殺人犯法,老子早動手了?!?/br> “怎么狠得下手!” 陳碩迷頹地壓低脖子,盯著三人逃跑的方向,眼神里仿佛燒著一團烈火。 周華榮罵了陣,看陳碩腹部還在不停流血,扯下隨身攜帶的背包,從里頭翻出紗布、消毒水,蹲在陳碩面前,掀開他的衣擺,“我先給你包扎?!?/br> 手上沒有麻藥,也沒有取子彈的工具,只有一把用來防身的匕首。 周華榮翻出打火機點火,刀尖在火苗上燃了陣。 吹滅打火機,周華榮舉著匕首,抬頭跟陳碩簡單粗暴地說了句:“沒有麻藥,我就這么取了?!?/br> 說完,周華榮從兜里翻出一包壓縮餅干遞給陳碩:“咬著?!?/br> 陳碩瞥了眼壓縮餅干,抬手將t恤脫掉拿手里,低頭看看中彈的位置,面色平靜說:“來吧,不用。” 周華榮欣賞地看了眼陳碩,邊將刀尖抵到陳碩腹部,邊跟陳碩開玩笑:“你小子不錯,能忍?!?/br> “這些年多虧了你。今天要不是你,可能中彈的就是我了,我這老身骨確實不行了?!?/br> “我回去一次你鄭姨逮著我罵一次。說我沒良心沒出息,天天除了守著這片林子,沒干點別的事。這么些年她跟著我福沒享到,苦倒是吃了不少,還連累靜兒和磊兒?!?/br> “我何曾不想撒手不干了,可我要真不干了,誰來處理這攤爛事,誰又來天天巡山,又有誰樂意干這清苦活兒。” “我就愛這事,不愛跟人打交道,也不愛勾心斗角整天比來比去的,天天在林子里跟這些樹、鳥獸作伴多好,山里空氣又新鮮?!?/br> 陳碩一言不發,靜靜聽著周華榮吐槽心里那些憋屈事。 雖然在說閑話,周華榮手上動作沒停,刀尖剜進皮rou,血頓時擠流出來了,找不準子彈埋得有多深,周華榮左右試探了一番才刮到硬片。 陳碩疼得滿頭大汗,他呼吸深了深,梗著脖子露出青筋,手撐在膝蓋,啞聲問周華榮:“有煙沒?” 周華榮手上動作慢了個節拍,翻了翻衣兜,周華榮掏出一盒受了潮的黃鶴樓扔給陳碩:“看看能不能點燃?!?/br> 陳碩捏住煙盒,低頭銜了根在嘴里,又撿起地上的打火機。 啪嗒一聲,打火機點燃,陳碩壓低下巴,側著臉點煙,煙受潮半天點不燃,好不容易點燃,沒抽兩口就滅了,陳碩試了好幾下都沒成功。 他也沒再勉強,咬住煙嘴,將打火機攥手里,目光掃往不遠處的草叢。 瞥見孟黎冒出半個腦袋,陳碩扯著嗓子喊了聲:“孟黎,出來?!?/br> 周華榮剛取出子彈,聞言往陳碩喊叫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草堆里走出一個女娃,女娃渾身濕透,臉被凍得煞白,整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周華榮看到孟黎的第一眼先是一臉警惕,而后滿臉不贊同地望向陳碩:“她怎么在這?又是來探險的?一個女娃一個人敢跑進山里,膽子挺大。” 陳碩目光往孟黎身上掃了兩眼,垂眼,沒什么情緒的解釋:“迷路了。我剛剛在山里撞見就帶她一起過來了?!?/br> 周華榮替陳碩纏好紗布,繃著臉斥責陳碩:“你不知道我們今天干的啥事?還帶她過來,要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交代。你是不是糊涂了?” 陳碩捏了捏煙,自知理虧,沒跟周華榮反駁。 孟黎目睹陳碩、周華榮對抗盜獵犯的全過程,全程看得心驚膽戰。 尤其是看到陳碩中彈,孟黎差點嚇出聲,她蹲在草叢,死死捂住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一直到硝煙散去,森林里只剩下陳碩兩人,孟黎才剛稍微放松。 走出草叢,孟黎望著陳碩流血的腹部,撞進周華榮兇狠、駭人的眼神,嚇到腿軟。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闖禍了。 光從周華榮嚴厲的語氣看,孟黎都能猜到今天的事有多危險、有多嚇人。 她愛看警匪、刑偵、懸疑片,也喜歡那種血淋淋的電影畫面,可現實里真遇到這種血腥場面,孟黎還是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點弱。 至少現在,她看到拉開的袋子里,滿袋子的鹿角、鹿皮,每只鹿角頂端都染著猩紅的血,包括袋子邊緣以及流淌在地上的血跡,她看得直反胃。 一股惡心直沖喉嚨,還未走近,孟黎便臉色蒼白地蹲在地上,捂著胸口吐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今天出門沒吃什么東西,就喝了碗粥,這會兒吐出來的全是清口水,吐到最后,她整個頭皮發麻,腦袋暈沉沉地辨別不了方向。 見她吐得眼睛通紅,肩膀不停發顫,陳碩皺了皺眉,起身走到她身邊,手掌貼在她背后溫柔地拍了幾下。 陳碩一走近,大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孟黎本來就反胃,這會兒吐得更厲害,已經顧不上形象,她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那一瞬間,陳碩從她眼里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對他的恐懼、害怕。 陳碩貼在孟黎背后的手一頓,他舔了舔嘴唇,沉聲安慰:“別怕,過去了?!?/br> 孟黎咬住泛白的嘴唇,別過視線不敢看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心虛,又或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周華榮沒給他倆多余的時間,收拾好東西,周華榮提著那袋鹿角跟陳碩交代:“先下山?!?/br> “我還得回一趟營地拿東西,你先帶她下去。下山去醫院重新消毒包扎,我這只是給你做了簡單的止血?!?/br> 陳碩朝周華榮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等周華榮離開,陳碩拉起蹲在地上腿軟到站不起來的孟黎,領著她找出口。 一路上,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林中誰也不曾說話,恐懼之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靜,恢復理智后,孟黎整個人陷入一場無法言說的矛盾。 走了足足兩小時才鉆出山林,陳碩撥開野草、樹枝,用力拽出摩托車,從兜里翻出鑰匙插進鑰匙孔。 孟黎的車停在景區,這個點景區已經關閉,她也找不到路鉆回去,只能坐陳碩的摩托車。 陳碩跨腿騎上摩托車,扭頭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動的孟黎,出聲呼喚:“孟黎,上車?!?/br> 孟黎這才反應過來,她神情恍惚的點點頭,接著走近摩托車,試了兩三下才爬上去。 陳碩看她情緒不對,停了好幾分鐘才擰動車鑰匙。 腹部傷口撕扯,陳碩沒敢開太快。 一直到離開名揚山景區,孟黎才想起關心陳碩的傷:“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