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鯨 第2節
說完,陳碩徑自推開車門,低頭彎腰鉆出車廂。 丁蕓還在氣頭上,聞言降下車窗,勉強朝陳碩說了兩句客氣話。 “我聽老孟提過你好幾次,老孟說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小伙,你送過來的特產看相不錯,有機會我親自去西川瞧瞧。只要那些學生熱愛學習,我跟老孟肯定不會放任不管。還有,助學資金的事你別擔心,老孟過兩天就打到校長卡里。” 陳碩站在路邊,低頭聽完丁蕓的交代,認真承諾:“我替孩子們先謝謝您跟孟老板。” 孟黎聽到陳碩略帶圓滑的話,驟然皺了皺眉。 她抬起下巴瞧向陳碩,見他側身立在車身旁滿含感激地看著丁蕓。 那一瞬,孟黎胸中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她以為他會有所不同,沒想到也是個勢利眼。 道完謝,陳碩往后站開兩步,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低頭站在路口,打算目送孟黎母女倆離開再走。 許是察覺到孟黎的目光,陳碩揣好手機,掀開眼皮不動聲色掃向孟黎。 孟黎在陳碩看過來的那秒,轉過臉,面無表情按上車窗。 陳碩看過去,只看到半張冷艷的側臉。 瞥見她那不耐煩的眉眼,陳碩扯了扯嘴角,轉身往反方向走。 轉過路口,孟黎有意往后看了眼。 夜色下,男人背影寬闊、硬朗,腳步大闊、有力。 第2章 后半程路,孟黎窩在后排,雙手緊抱著胳膊,腦袋斜靠在椅背望著窗外一言不發。 窗外霓虹燈一路蜿蜒到馬路盡頭,一眼望去,像一條五彩斑斕的巨龍,盤旋在鋼鐵建筑的森林間。 朦朧燈影下,孟黎眼前漸漸浮現出三天前的畫面。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上午,舞蹈團剛排完新編舞蹈《夏夜》的隊形,朱憐是丁蕓的得意門生,比孟黎大一歲,毫無疑問,這次的領舞再次內定了朱憐。 孟黎在舞蹈團名聲不大好,即便她實力強,依舊得不到團里女孩的喜歡。再加上她脾氣暴、性格差得罪了不少人。 朱憐的行為處事則跟孟黎處于兩個極端,孟黎有多惡劣,朱憐就有多和善。 久而久之,孟黎便成了舞蹈團里的邊緣人物。 宣布朱憐成為領舞的那個下午,孟黎跟朱憐有過一段短暫的不愉快。 空蕩無人的洗手間里,水龍頭嘩啦嘩啦響個不停,刺骨的冷水沖擊在孟黎臉上傳來陣陣刺痛。孟黎佝僂著腰肢、手撐在盥洗池將臉抵在水龍頭下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 水滴砸進眼里,像被蜜蜂密密麻麻地蟄過,即便眼睛疼到布滿血絲,她也只是微微皺眉。 沖到一半,隔壁隔間傳來沖廁所的聲音,隔間門打開的瞬間,孟黎及時起身關掉水龍頭,人站在鏡子前輕輕喘了兩口濁氣,任由滾珠似的水漬順著臉頰往脖子里掉。 朱憐出來見到這幕,急忙走到孟黎身旁,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滿臉關切問:“小黎,你沒事吧?” “是不是剛剛老師把領舞名額給了我你不高興?我已經跟老師提了,你比我更合適做領舞,所以我推薦你——” 話音未落,孟黎忽然扭過頭,神色不明地掃向朱憐,瞥見朱憐臉上毫不掩飾的愧疚,孟黎抓了把濕漉漉的頭發,面帶好笑問:“朱憐,你在可憐我?” 朱憐立馬搖頭否認:“小黎,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這想法。” “我只是覺得我目前并沒有能力做這個領舞,老師對你太苛刻了。現在的你完全有能力獨舞。老師是因為對你期待太高才這么嚴厲吧?” 孟黎望著鏡子里渾身狼狽的自己只覺得朱憐是在嘲笑她。 她一個外人又怎么知道丁蕓對她有多厭惡,厭惡到看到她都覺得礙眼。以前她也自欺欺人地騙自己丁蕓對她狠只是希望她有出息。 可等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謾罵、冷眼以及毫不修飾的嫌棄。 她怎么還敢期待丁蕓對她有所期待呢? 想到這,孟黎收回眼底的疲倦,露出冷漠的底色,扭頭矢口拒絕朱憐的好心:“朱憐,我想要的我自己會爭取,你的好心請留給別人,我不需要。” 孟黎走之前其實見過朱憐的另一面。 談話結束,朱憐臨時接了個電話,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了什么,一向矜持的朱憐居然低三下四地祈求對面的人不要生氣,甚至對著電話叫了好幾聲主人。 孟黎并未在意這件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朱憐人死在自家公寓,她被作為第一嫌疑人帶進警察局孟黎才知道那是她倆的最后一次談話,也是她最后一次見到朱憐。 說不震驚是假的,可震驚之余是一次又一次的詢問,一次又一次的審訊。 問到最后孟黎提到那些翻來覆去說過的答案自己都想吐了。 可她沒想到,除了警察,最先興師問罪的不是別人,而是丁蕓——她叫了二十多年母親的女人。 且一錘定音,毫無顧慮地要將她送出國。 有那么一瞬間,孟黎想要質問丁蕓—— 送她出國難道她的名譽就能洗清? 還是說,丁蕓根本不在意她的名聲? 思緒到這,孟黎眨了下酸澀的眼皮,壓著聲問駕駛座的丁蕓:“丁女士,有我這么個女兒是不是挺失敗的?” 前排的丁蕓愣了愣神,神色平靜地轉移話題:“你爸在家等著,回去跟他打聲招呼就走。” 孟黎眼中剛升起的期待一下子消失殆盡,她遲鈍地點了點頭,轉過臉,抱著手臂,面無血色地望著窗外寂靜漆黑的夜。 —— 穿過一個個路口、紅燈,那輛京a開頭的奧迪最終停在了某高檔小區地下車庫。 引擎熄滅那瞬,孟黎推開車門,拎著包,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閉前一秒丁蕓也走了進去。 母女倆各自站領一個角落,中間的距離遠到仿佛隔了一道銀河。 封閉空間里到處都是入骨的陌生感、窒息感。 紅色數字在這場無聲的硝煙中緩慢且遲鈍地跳動著,時鐘好像被人刻意撥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延長到了最深處。 電梯抵達26樓的前一秒,丁蕓上前兩步,出聲叫住準備出去的孟黎:“孟黎,你對我有什么不滿?” 孟黎聞言,邁出的左腳緩慢收了回去,她抿了抿嘴唇,回頭望著丁蕓那張充滿疑惑的面孔,忽然不受控制地笑出聲。 笑到眼角泛起淚光,她才收住笑,搖頭否認:“除了對我自己,我對其他人沒有任何不滿。” 滴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孟黎別過臉,抬起頭顱高傲地走出電梯。 回到住處,孟南明已經在家等候多時。 孟黎一進門就被他叫進了書房。 書房里孟南明望著站在書桌前緘默不語的孟黎連嘆了口氣,嘆完,孟南明摩挲著手心,遲疑發問:“閨女,在里面沒受什么委屈吧?” “爸爸不對,到現在才趕回來,讓你受累了。” “你媽的決定我聽說了,雖然你的事一直都是你媽在cao心,可爸爸還是想問問你自己想不想去英國?” 孟黎緊繃的那根線突然破防,她捂住嘴,強行憋住淚,抬頭對上孟南明飽含關切、心疼的眼神,倔強道:“我挺好的,謝謝關心。” 孟南明望著孟黎臉上明晃晃的排斥,卡在喉嚨的話像被粘稠的膠水堵住了似的,到最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 孟黎從書房出來就被丁蕓催促著收拾出國要用的東西。 她走進臥室,床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地上滿是零零碎碎的東西。本來寬敞的空間硬是被塞得無處下腳。 孟黎在臥室門口看了幾眼屋里凌亂的狀況,扭頭走向客廳。 伴隨著劈里啪啦的聲響,孟黎拖掉拖鞋,赤著腳,一屁股陷進客廳沙發。 她神情疲軟地靠倒在扶手,睜著眼迷茫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望到眼睛酸澀,她轉過臉將目光落在茶幾。 就這么一個眼神,她便掃到擺在茶幾角、用著老土包裝塑封著的茶葉以及一些她說不出名字的土特產。 孟黎瞥見包裝上標的“西川特產”四個字,腦子里忽然冒出張剛硬、透著兩分邪氣的面孔。 沉吟片刻,孟黎爬起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打開地圖搜索“西川”的地名。 北城—西川,距離1757公里,駕車時長18小時。 孟黎看著上面的數字,腦子里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她要去西川。 念頭一起,孟黎迫不及待爬起身,疾步走進臥室,翻出行李箱,拉開拉鏈,將衣柜里的衣服一骨碌地裝進行李箱。 裝完,孟黎拿上車鑰匙頭,甩開門,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丁蕓察覺到動靜急忙跑出去追,追到電梯口,丁蕓望著緩緩合上的電梯門氣急敗壞質問孟黎:“孟黎,你大晚上跑哪去?你給我回來!” 孟黎站在電梯,看著氣沖沖的丁蕓,冷靜自持道:“西川,我要去西川。” 丁蕓緩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西川是哪,看到要走的孟黎,丁蕓急忙伸手按電梯試圖阻止孟黎。孟南明出來見到這幕,嘆著氣勸告丁蕓:“她想去就讓她去吧,總比出國好。” “我在西川認識幾個人,她去了還有個照應。那地方網絡也不大發達,她去那靜靜心也好。” 丁蕓見電梯不斷飛速下行,知道為時已晚,只能憋著氣罵孟南明:“父女倆沒一個讓我省心!” —— 孟黎出電梯,拎著行李箱直奔出庫最深處。 走到車庫盡頭,孟黎繞到那輛紅色系的jeep越野車前,將行李塞到后座,繞過車頭,爬上駕駛座系上安全帶,啟動引擎踩下油門,一溜煙飆出車庫。 車子開出城區,孟黎打著導航,上高速一路往西走。 從晚上十點一口氣開到第二天下午三點半。 前半段路暢通無阻、順順利利,結果在臨近西川不足半小時的路程,在一個九十度彎的彎道跟一輛皮卡車迎面撞上。 皮卡車主見她撞上來,下意識往邊上躲,可惜孟黎速度太快,再怎么躲還是撞到了前保險杠。 受力關系的影響,孟黎也被震了幾下,額頭撞到車窗疼得她半天緩不過神。 再加上徹夜未眠的趕路,此刻的她全憑一口氣撐著。 沒等她下車處理,對面的車主已經推開車門,一瘸一拐、嘴里罵罵咧咧地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