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 第16節
想想也是,張尚書那般疼愛女兒,肯定不會輕易嫁女。或許張小姐和小柳大人是兩情相悅呢,聽說張小姐性情才華都好,就是被身體拖累了。 陸語容感嘆了一番又撓撓頭說:我記得小柳大人是叫柳什么照吧? 方恨玉提醒道:好像是柳什么明。 柳朝明?我輕輕呢喃出聲。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她們說的人和我記憶中的大相徑庭,記憶中的柳朝明,為人膽小,人也很笨,看起來傻傻的,哪里能配上做事狠絕這四個字。 你怎么知道?你和表哥成婚時,他還送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鐲呢。難不成,你同小柳大人有舊嗎? 我輕聲說:小柳大人的父親曾是章府的管家。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我們王府一向同他沒什么往來,他怎么隨了這么重的禮。當時我還以為,恨玉的父親是大理寺卿,他又在大理寺供職,所以他才這般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柳朝明曾同我說過,他家有個傳家玉鐲。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曾在我成婚的時候送了這樣的禮物。 這玉鐲應該戴在他妻子的手上,而不是在王府庫房琳瑯滿目的珠寶間黯然失色。 jiejie,你能將這個鐲子送給我嗎? 珠珠你如此jian詐,為了個鐲子,竟然叫我jiejie。好吧,看在這聲jiejie的份上,我便答應了。陸語容嘻嘻笑了起來,即刻派侍婢去庫房里給我取鐲子了。 回了院子,我打開了小木盒,溫潤的白玉散發著質樸的光澤,觸之生溫,實在是好東西。 殷九逸來我屋里找抱元寶玩的時候,我正在數我的銀票,幾十張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三千兩有余。 其中有兩千兩是殷九清給的,五百兩是我出嫁時,我爹給的。 我換了個長條形的木盒,將兩千五百兩鋪在最下面,又鋪了一層紅布,將手鐲放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殷九逸問我:鐲子不喜歡嗎?收起來干什么? 王爺,張尚書的女兒三月十二成親,她成婚的時候,你帶我去吧。 殷九逸抱著貓問:為什么? 我沒法對殷九逸說假話。 張小姐的夫君叫柳朝明,他曾經保護了我很多年,我想親眼見證他的幸福。 柳朝明?殷九逸很是古怪地重復了一遍,視線落在貓上,五指在元寶的背上輕輕慢慢地摸:這又是誰? 第46章 柳朝明成親這日是個極好的日子。 張府張燈結彩,到處都貼滿了喜字。 柳朝明身著大紅喜袍,穿梭在賓客間敬酒。 他變瘦了,臉頰上的rou少了些,人顯得沉穩干練了許多。 他來我們這一桌敬酒,正仰頭一飲而盡時,殷九清伴著幾個官員一齊到來。 官員們都起身行禮,柳朝明也放下酒杯,隨著尚書大人去向殷九清行禮。 尚書大人將殷九清引到我們對面那桌,方才被打斷的筵席又繼續下去。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恭房一看,果真是小日子來了。 走到小池塘,驀然被殷九清截住了去路,滿襟酒氣撲面而來。 他的婚禮你要來,那我呢?你就這么恨我? 我一閃身避過了他,無視他,徑直往前走。 殷九清一傾身扳住了我的肩頭,眼尾帶紅,聲音嘶啞:章秋荷,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搭上了別人,你就將我棄如敝屣,你根本是個狐貍精!你憑什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用力地捏著我的肩頭,肩膀隱隱作痛,他說話時的酒氣吹落在我臉上,話語里的狐貍精三字更是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用力掰扯著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咬牙切齒提醒道:太子殿下還請自重,我倒是沒什么,你就不怕別人看到,你的光輝形象就此毀于一旦嗎? 好啊。他哼哼笑了起來,附在我耳旁一字一頓說:皇兄知道你是什么樣的女人嗎?他知不知道你是那種女人?你當年對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怒火翻騰不休,我氣得渾身顫抖,響亮的一巴掌揮在他臉上,淚珠子無意識地滾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殺了我的孩子,這還不夠嗎,你還要怎么樣? 秋荷,為什么?他的聲音軟了下來:皇兄也有妻子,為什么你肯嫁給他,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你寧愿做他的側妃也不做我的側妃。 怎么?你忘了我嗤笑一聲:你不是很清楚嗎?你知道的啊,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怎么好意思問出這種話? 我已經快忘了我曾經失去過一個孩子,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讓我回憶起那種切膚之痛。 太子殿下。柳朝明朝著這邊走過來,一把將殷九清架在他的身上:您喝醉了,我送您過去。 此時殷九清倒是乖順了,順勢被柳朝明攙著,暈乎著不發一言。 我默默跟在柳朝明身后,眼淚無聲流了一脖子,柳朝明聽到了吧,他聽到了我同殷九清曾有過一個孩子了吧,他知道我的本性了。 沒關系,我安慰自己說,他本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眼淚還是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安王爺。埋著頭走路時,忽然聽到柳朝明的一聲問候。 殷九逸沒有理會柳朝明,徑直來到我面前,將我微涼的手指抓在溫熱的掌心里:不哭,我們回家。 小柳大人。他牽著我走上去,將右手中握著的長條形木盒插進了柳朝明的腰帶里:側妃的一點心意,望你夫妻二人琴瑟和諧。 那木盒里放了兩千五百兩銀票、柳朝明的玉鐲傳家寶和他曾經送我的一枚梅花簪。 我比筵席上的任何人都希望柳朝明能幸福,我本想親口跟他說恭喜的,我本想親手把我給他的賀禮交給他,誰知就這樣了。 殷九逸拉著我走到府門口的時候,柳朝明忽然追了上來,抓了一把方糖遞給殷九逸,有些局促道:多謝王爺側王妃賞光,這是喜糖。 殷九逸看著柳朝明,神色淡淡,并不伸手去拿:她不喜歡吃甜的,多謝。 我主動從他攤開的掌心中拿了兩顆,吸了吸鼻子,盡量讓聲音平穩些:恭喜你了。 上了馬車,夜風卷起車簾一角,我看見,一身紅袍的柳朝明站在門口目送我們離開。 我的心臟一點點揪緊又放開又揪緊,算了,總歸我們很少見了,就算他知道那事也沒什么的,我一點也不在乎。 沒關系。殷九逸拿出一方干燥的帕子給我擦去了眼淚,又從我手心摳出了方糖塞進我嘴里。 他喜歡你是嗎?殷九逸問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已經過去很久了。 章秋荷,章秋荷。殷九逸默念了兩遍我的名字。 以往他從未喊過我的名字。 珠珠,你知道嗎?殷九逸背靠著馬車,雙手抱臂,做出閉目養神的姿態:張尚書之女閨名喚作張清和。 那你呢,你以前喜歡他嗎?殷九逸睜開了眼睛,目光不曾從我臉上挪開一瞬,好像非要我給出一個答案才肯罷休。 我盯著虛空點了點頭。 殷九逸抱著的臂散了下來,盯著地毯上的花紋說:你懂什么是喜歡嗎?不過是誰對你好一些,你就因著他對你好而喜歡。你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歡。 第47章 柳朝明的婚宴之后,王府又接到了許多賞花宴的帖子。 現下春光正好,正是賞花的好時候。 我不想去,語容和恨玉便自己去了。 許是春困,元寶整日懶懶的,總是癱在屋檐下,瞇著眼睛曬太陽。 我蹲下來拿著草逗它,它也不愿意搭理我,依舊瞇著眼睛,一副蔑視我不耐煩的樣子。 殷九逸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也蹲下來薅了一根草在元寶的臉上晃,元寶忍無可忍,一揮前爪躲了過去,翻了個身又躺下了。 我們倆面面相覷,殷九逸扔了手里的草,拉我站起來:咱們也出去吧。 他的手從我腰間穿過,抓著韁繩策馬疾馳,我的耳邊全是呼呼風聲和馬蹄篤篤的聲音。 殷九逸幾乎是將我籠罩在懷里,雙臂不時蹭過我的腰間。順著雙臂向前看,拉著韁繩的手很瘦,很大,因著皮膚很白,手背上的青筋亦很明顯。 風把他月白色的衣袍下擺和我的青色裙衫勾纏在一起,視線無意瞥到,不知怎么,就覺得萬分緊張。 京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涌入視野,殷九逸勒馬停下,翻身下馬,順便將我抱了下去。 你看,春天多好啊。殷九逸一手牽著馬,一手拉著我,緩緩走在田埂上。 空氣里彌漫著油菜花馨香馥郁的氣息,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嫩黃,不時有幾只蜜蜂忽閃著翅膀落在油菜花上,發出嗡嗡聲。 這真好看,像是畫一樣。我由衷地贊嘆道。 和暢的惠風送來陣陣馨香,我俯下身子揪了一朵油菜花別在白馬的鬃毛上,對殷九逸說:你看,他好看嗎? 馬兒睜著無辜的大眼,然后眨了眨眼睛。 殷九笑了笑說:好看。一白遮百丑,他是白馬,怎么都好看,戴了花尤其好看。 要是語容和恨玉都在就好了。 和我待在一起很難受嗎?殷九逸含笑望著我:怎么好像不太情愿? 我才沒有。 那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特別開心? 我點了點頭,揪住了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要是有風箏就更好了。 現在都敢同我撒嬌了?殷九逸假模假樣嘆了一口氣:珠珠,你再晃晃我,沒準我能變出來個風箏。 我有些羞赧了,甚至可以說是惱羞成怒,陸語容平日就是這樣子,怎么我一學就畫虎不成反類犬,現在怎么這么難為情呀。 我埋著頭吭哧哼哧走了兩步,猝不及防被他拽住了手拉回來:不生氣了,用完膳去放風箏。 殷九逸將我拉上馬,馬兒在小道上重新跑起來,殷九逸的笑聲回蕩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 他的臉距離我很近很近,臉頰不時蹭過我的耳廓,呼呼風聲里,我聽見他說:你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