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如何是好。

    知晚望向前方深不可測的菩提林，思量一瞬，毅然決然地繼續前行。換作平常，惜命的她大約會先去找云卿羽，但今時今日不同，小鈴鐺還長眠不醒，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里，她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菩提子。

    “云卿羽比我強多了，我擔心他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知晚神色緊張，一步一步地走在幽靜的菩提林中。然而，仿佛應驗著剛剛那句話似的，不管她怎么前行，四周依舊是千年如一日的菩提林，根本看不到半點菩提子的影子。

    “神獸內丹……九轉丹鼎……還有八品丹藥，這是靈石山……”

    知晚一路倒是尋到了其他寶貝，但絲毫不覺得開心:“不，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沒有菩提子，我來荒境又有什么意思，小鈴鐺還在等我……”

    魔境中那些灰暗痛苦的記憶緩緩涌上了心頭，不知不覺中，知晚滿腦子都是小鈴鐺死前虛弱又破碎的笑，那不愿回想的畫面一幕幕浮現。

    小鈴鐺滿臉是血，神情渙散，輕聲:“沒關系的……”

    “怎么可能沒關系……”

    你離開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

    知晚喃喃一聲，忽然覺得有些累了，扶著一顆菩提樹便坐了下來，仰首望著細碎金光，恍然不已。

    而身后，那些白色的枝條似乎有了生命力一般，正緩緩靠近著毫無防備的她。

    一片菩提葉忽然掉落下來。

    “……”

    知晚回了回神，拾起這片菩提葉，對著細碎金光觀看。那一刻，小小的一葉似乎遮蔽了世界，四周沒有了深不可測的菩提林，也沒有了蜿蜒曲折的道路，唯有這一葉菩提，一寸世界。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知晚腦海中浮出這句話來。

    “等等……”

    剛剛自己的心境，是不是大亂了？

    知晚后知后覺，回首瞧了一眼，好在四周還是靜謐景象，沒出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是我太著急了。”

    知晚終于清醒過來，在菩提樹下盤腿而坐，神色清明，心中通透，輕聲道:“菩提子乃世間罕見之物，怎么可能輕易尋得。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四大皆空，我的欲念亦是空，被空空之物迷失本心，反倒忘了這本我世界。”

    她闔上眸，靜心參禪。

    菩提葉無風自起，靈力如同江流般流淌而來，那一剎那，林中萬物生靈打破沉寂，道力法則漸漸復蘇，所有的秩序在參悟之中回歸本正，涌入靈臺之中！

    靈臺清明，識海透徹，靈力澄清。

    知晚緩緩睜開眼，眼中已有些許禪意，而此時此刻再回首看這菩提林，終于看到了遮蔽下的真相。

    眼前這些纏繞濃密的白色絲線根本不是樹根，而是……人的頭發！

    “喔……真虧你能發現啊。”

    長空中，傳來一道清澈空靈的少年聲。

    知晚心中一驚，抬眸望去。

    誰在這里？！

    菩提枝上，少年眉目清靈，容色秀美，那雙眼眸澄清無比，似明似暗。他披著寬大如雪的衣袍，漫不經心地倚靠在翠玉葉下，一只修長的腳不著寸縷，在空中晃晃悠悠。銀白頭發長而濃密，垂落下來，纏繞在這些菩提樹上。

    他語氣如玉，如泉水叮咚:“人們追名逐利，只為寶藏舍生忘死。卻很少在菩提樹下坐下，參悟那虛無縹緲的道法。”

    知晚神色撼動:“……”

    等等，這是什么人啊？不，這家伙是人嗎？能在荒境里如此悠然自得，一塵不染，能離她這么近卻絲毫氣息不露的，簡直是怪物。

    知晚維持鎮定，問:“你不是人。”

    少年聞言長睫微垂，金光在眼底投下一扇陰影，笑了一下，似正似邪。

    他不答反問，輕飄飄道:“你為什么要菩提子？”

    說話間，輕輕撥動著手中那根菩提枝，而菩提枝上，正好結著兩顆光華凝聚的菩提子。

    找了半天的菩提子原來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怪不得無論怎么前行，也找不到它了。

    知晚掐了掐掌心，強行鎮定下來，道:“為了救我逝去的朋友。”

    “哦？”

    少年清眉一蹙，語氣輕輕，卻擲地有聲，震動人心:“逝去的人不再回來，也不想回來。你上下求索，不過是徒勞無功，減輕自己的罪孽罷了！”

    他神色忽然由明變暗，冷冷道:“自私的人類。”

    短短一番話蘊著令人透不過氣的威壓，如同當頭棒喝，震得知晚愣在原地。她神色惶然，眼中也猶疑不定——

    我這么千辛萬苦地找菩提子，真的只是為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嗎？

    被父母兄長舍棄的小鈴鐺，真的愿意再回到這人世間嗎？

    也許死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知晚茫然若失，立在菩提樹下，渾身籠罩在陰影之中。

    耳畔傳來銀鈴聲響。

    而少年眼中凝斂，輕聲一笑，拂拂袖袍，垂落的銀白色頭發便如活了一般，緩緩纏住知晚的手腕，腰身，竟要把她淹沒。

    “不過如此。”

    然而，就在知晚即將失去意識之時，恍惚的視線中卻出現一道破云穿霧的銀電，白色無暇的光景中，緩緩出現云卿羽的身影。

    云卿羽神色冷冽，提著長劍橫空一斬，將纏繞著知晚的銀發削斷，沉聲道:“醒醒！”

    這一瞬間，神識清明。

    知晚如夢初醒，望著眼前的頭發，一把提起無量劍將其削斷，逃脫出來，指著少年質問道:“太惡心了！你洗頭沒有啊！”

    少年愣了一瞬:“呃……”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在思索自己有沒有洗頭。

    知晚握著無量劍，與云卿羽回合，頓時又有了底氣，盯著少年手中的菩提枝，決然道:“我與小鈴鐺羈絆甚深，決不會輕易放棄。”

    “……”

    少年瞇了瞇眼，看了看云卿羽和知晚。

    “好吧。”

    他嗅了嗅銀白色長發，隨手將菩提枝扔了下來，漫不經心道:“既然你那么想要菩提子，本天限就給你一個機會。不過，你可別像之前那個凡人一樣死了，否則以后，我就沒消遣了。”

    這話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

    知晚恍了恍，一時沒反應過來，只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掉下來的菩提枝，菩提枝穩穩當當地落在掌心，兩顆晶瑩剔透的菩提子墜在枝葉下。

    “真的假的……”

    知晚神色驚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自稱為天限的少年，有那么善良嗎？

    下一瞬，身側的銀色長發忽然墜落。

    知晚眉間微蹙，抬眸去看，險些裂開。

    只見那無數根垂落于菩提樹間的銀白色長發飄然墜落，化作絲絲縷縷的天雷，密不透風地填滿了整個空間。

    一縷天雷打下來，知晚提著無量劍去擋，掌心頓時發麻，就這么一小縷天雷，威力竟堪當突破化劫期的天雷。而菩提林中，天雷數不勝數。

    靠！

    知晚心中忍不住罵起了臟話，轉頭一看，天雷竟不劈云卿羽，看來，是因為自己拿著菩提子。

    什么叫給我一個機會拿菩提子，不如說給我一個機會去死好了！

    知晚罵了天限一遍，朝云卿羽道:“師兄，在這里接天雷太危險了，我引著天雷去空曠的地方，你別跟過來！”

    說罷，提著無量劍直奔菩提林外。

    “……”

    云卿羽神色微變，自然不會讓知晚獨陷險境，衣擺揚起，動身追去。

    “等等。”

    一根菩提枝卻忽然抵在了他的脖間。

    少年落下地面，立在云卿羽身后，以菩提枝為法器，挾持住他，微笑道:“你去就沒意思了。兩個尊者聯手造出的人類，生來便是化劫期，離天道最近之人。雖被天雷斬斷大道，但你……還是很強的。”

    云卿羽眉間冷凝，側眸望著那根菩提枝，不再動作。

    少年笑道:“不介意的話，一起去看看她能不能抗下這菩提雷劫吧。”

    轟隆——

    菩提雷劫湮天滅地，千絲萬縷的銀雷從長空墜落，猶如離弦之箭，窮追不舍地劈來。春夏秋冬，整個荒境的天空都泛著耀眼的白芒，如同滅世前的不祥征兆一般。

    “那是什么……”

    還在為地圖一路搶奪的謝行舟等人瞧見天象，頓時停住了腳步，望著那幾乎能湮滅一切的雷劫，心中下意識地翻騰起驚懼。

    在天限面前，人是如此渺小。

    而荒境之外，各境尊者忽見光幕中白光道道，隱約雷鳴，不由得皺起了眉。

    荒境的光景向來傳不到外面，可見這雷劫是有多毀天滅地，也不知是因誰而起，只望自家那小家伙千萬別在里面才是。

    魔尊卻眼皮一跳:“……”

    不知怎么，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此時此刻，身處雷劫之中的知晚，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是絕望。

    她一路提劍躲避，接下道道天雷，終于來到了一片空曠之地。接了那么多的天雷，無量劍通體發紫，似乎有成神器的征兆，可她卻絲毫沒有心思想這事。

    因為天空中的天雷……還有那————么多！

    知晚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一道又一道天雷。接到第一百零一道時，識海中靈力越來越稀薄，接到第一百六十道時，體力越來越不支，接到第二百道時，衣袖不幸被天雷劈中，豁開一道大口子。

    第二百二十道時，已經雙眼昏花了。

    “不妙啊……”

    知晚靠無量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勉強抬眼數了數天上的天雷，大約還有百八十道的樣子，但自己已經是燈枯油盡，窮途末路，最多只能再接三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