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像天空一樣的眼睛, 非常漂亮，眼睛里的空茫讓人見之心碎。

    她問：“你抓到我啦。那么，你現在要殺掉我嗎？”

    俞幼幼說：“我為什么要殺掉你？”

    小女孩說：“我是個壞孩子，我和惡魔簽訂了契約。”

    這句話一出口，俞幼幼明顯感覺到了在小女孩身后暗處的灰黑陰影動了動。

    她上前兩步, 撫摸著小女孩漂亮的金發，柔聲道：“不要這么說自己。和惡魔簽訂了契約就是壞孩子嗎？你叫什么名字？”

    “……伊萊扎。”

    俞幼幼說：“我不干涉你的行動，但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 要想清楚，自己究竟為什么想這么做。”

    “回去告訴哈迪斯, 讓他來見我。”

    說最后這句話的時候，俞幼幼微微抬起下巴，正對著小女孩身后的那片陰影, 就像在對那片陰影講話似的。陰影再度顫了顫, 不敢動了。

    -

    俞幼幼走出鏡子迷宮的時候, 迷宮外面一團亂糟糟的, 一些逃出來的游客頂著滿頭滿臉的墻灰和玻璃碎屑, 哭著罵游樂場的工作人員；另一些則瑟瑟發抖, 堅定的認為鏡子迷宮里面有鬼。俞幼幼覺得有點兒愧疚, 畢竟雖然鏡子里的陷阱是惡魔和小女孩設置的，但這鏡子迷宮確確實實是她弄塌的。

    俞幼幼牽起德古拉的手，問他：“你剛剛去哪里了？”

    德古拉說：“我就在鏡子里面。”

    “鏡子里面？”俞幼幼一愣，她本來以為小女孩躲在鏡子里面，卻沒想到，鏡子里面的居然是德古拉。

    德古拉說：“是。根據這個世界的傳說，惡魔是人們惡念的化身，與惡魔簽訂契約的人類在獲得惡魔能力的同時，會進行一定程度的變異，具體表現在：使用能力的方式與這個契約者的心結有關。這個小女孩的心結應該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制造出了一個全是自己的鏡子迷宮。我就是你的另一個自己，所以我出現在鏡子里成為你的鏡像，也說得通。”

    “心結在自己身上嗎……”俞幼幼喃喃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知道困擾小女孩伊萊扎的心結是什么了。

    【mama會丟棄我，是因為我太差勁了吧……一定是我哪里不好，所以mama才不要我的。】

    【不配活在這世上的話，毀掉就好了。】

    所以，她設置了這樣一個鏡子迷宮，拷問每個人的心，想把與她一樣對自我產生懷疑的人全部殺死。

    “嘖嘖嘖。”

    俞幼幼覺得有些可惜，這個鏡子迷宮如果放在云珩那兒的話，把“不配者死”這個條件改一改，就是一個非常棒的考驗道心的工具了。可惜，這玩意兒被她親手毀了。

    這種東西，不留也罷。

    俞幼幼握緊德古拉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指節分明，蒼白冰冷，卻是另一個自己的手，所以她分外喜愛。

    終其一生，我們都將踽踽獨行，即使我們擁有伴侶親人，能始終理解自己、寸步不離地守護和陪伴自己的人，也只有我們自己。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對自己好一點呢？

    -

    游樂園的這一邊一片混亂，那一邊依舊是熱熱鬧鬧，大家都在開開心心地玩著自己的項目，也有孩子拖著爸爸mama的手撒嬌耍賴地走到冰淇淋攤前，仰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爸爸mama，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哭出來，然后躺在地上打滾。

    高大的男人從棉花糖攤主手中接過一根棉花糖，粉色的云朵纏在竹簽上，看起來又甜又軟。

    男人黑發黑眼，高鼻深目，嘴角常常帶著一抹溫柔的笑容。

    “給你。”

    金發藍眼的小女孩默默地接過她今天吃到的第二根棉花糖，抬頭沖男人笑了笑，輕輕地舔了一口。

    輕柔如云的糖絲兒在她舌尖融化，甜味像霧氣一樣慢慢延伸，在她嗓子眼上打了個轉。

    “好吃嗎？”

    伊萊扎定定的看著手里飛速融化的棉花糖，長而卷翹的睫毛輕輕垂下。

    她低聲說道：

    “……好吃。”

    溫柔俊美的惡魔嘴角抿出一個更大的笑容，凝在左邊嘴角旁小小的梨渦里，匯聚成一朵小小的粉云。

    “那就好。”

    -

    某國際組織。

    “關于這次特工犧牲事件，諸位有沒有什么看法？除了鬧鬼以外的？我們不相信什么海鬼殺人的傳說。”一個西裝革履的矮胖男人指著屏幕上放映的現場照片，嚴肅地說。

    “我認為這可能是一種新的自然地理現象，大家看這段視頻，全程沒有任何人使用任何干擾的機器，海水是自動漲上來的，也是一個大浪把所有人卷進了海里，這一切都不像是人為的。”

    “那你怎么解釋所有人在死亡以后都被海水重新送上岸？”

    “那些遭遇了海難的人，有些不也會被海水沖上岸嗎？”

    “誰家海水沖的這么快？”

    ……

    一個男人打斷了大家的討論。

    “請先停一停，我有話要說。你們看這段視頻，看屏幕的右上角，遠處的海上有幾個黑點。行車記錄儀攝像不太清晰，又隔的很遠，這個細節看不清楚。我昨天把這一塊放大了，經過圖像還原，我得到了這樣的圖像。”

    男人向主持會議的人微微點頭致意，走上前來，把自己攜帶的優盤連接到放映屏幕上。

    一張明顯加工過的圖片出現在屏幕上。

    在那滔天巨浪之后，美麗而神秘的生物若隱若現。

    它……如果按照人類男性的判斷標準，也許應該稱之為“他”，有著在人類身上無法存在的精致容顏，一雙眼眸是像海一樣的藍，在人類長耳朵的位置沒有長耳朵，而是長著兩對半透明的耳鰭，陽光照在他濕淋淋的臉上，折射出美麗的光暈。

    會議室里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被這驚人的美麗生物震撼了。

    “……這是什么？”良久，才有人發出一聲很輕的呢喃。

    會議室里的氣氛再次被點燃。

    “這是傳說中的塞壬嗎？海洋神秘生物？”

    “我聽說華夏和d國都出現了一些奇怪的現象，華夏那邊一個叫什么‘劍宗’的地方居然公開招生，傳說中的靈氣復蘇是不是要發生了？我們大霓虹帝國為什么還沒有？”

    “你怎么知道沒有？說不定早就出現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們的文化這么發達，神話傳說這么豐富，一定也有才對。”

    “你怎么又知道了？靈氣復蘇不一定是好事，你看d國，我聽說他們那邊出了好幾起吸血鬼殺人事件。”

    “什么吸血鬼，不過就是卟啉病患者而已。”

    “你都看見塞壬了，還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吸血鬼嗎？”

    拿出優盤的那個男人打斷了眾人熱火朝天的討論，把話題引回正題：“吸血鬼什么的先不討論，那都是d國國內的事情，現在我們討論的重點是塞壬，如果能叫它塞壬的話。我們在這張圖片上只能看見這種生物的上半身，看不到它的下半身究竟是人腿還是魚尾，那么我有一個建議，派人再次前往這一片海域，尋找它的蹤跡，如果找到了，就想辦法把它帶回來。如果這次海難是它在作怪，那這就是一種擁有神奇力量的新生物，這樣的生物，我們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

    一直沒有說話的理事長也點了點頭，沉吟道：“生物研究這塊，我們很久沒有進展了，d國那邊說不定已經在研究吸血鬼與人類的生理聯系了，我們這邊也要緊緊跟上潮流，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藤原也已經執行完排放任務了，我把他也叫回來，在這一片周邊的海域搜尋這種神秘生物的蹤跡，看看我國有沒有出現這種奇異的現象。”

    “是。”眾人應聲道。一些人的臉上流露出嫉妒與不甘的神色，藤原雄太是該組織理事長眼前的紅人，一個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小子，不知道為什么就得了董事長的青眼，在講究輩分和資歷的霓虹顯得格外扎眼。此番特殊任務顯然十分重要，如果做的好，說不定董事長連把塞壬切片后做出的新產品都得分藤原幾個點的利潤，這怎么不讓其他人眼紅？

    這個組織剛剛開始嶄露頭角，組織成員身份和國籍都是秘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歷。使用的名字也只是一個自己起的代號，并不會暴露他們的國籍，有人直接使用真名，也有人特意取了帶有濃烈他國特色的名字。

    -

    梅蜜照常走在海灘上，一只手提著她那已經在太陽暴曬下褪色了的塑料小桶，尋找值得撿拾的東西，就像尋寶一樣。

    這個活動本來會給她帶來莫大的快樂和享受，可現在的梅蜜卻有些沮喪。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位俊美溫柔的人魚先生了。

    自從那天被人魚先生送回來之后，梅蜜每天趕海的時候，都會多繞一段路，到那塊大礁石后邊瞅一眼，看看那里有沒有人魚先生在。

    這樣只存在于童話故事中的生物，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忍不住想去問問他，世界上真的存在海國嗎？他們唯一的神明，海神，又會不會在大海中守望？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梅蜜一次次悄悄尋找人魚先生，她甚至跳下近岸的淺海，借著游泳的借口來尋找人魚先生。

    只可惜，人魚先生一直都沒有出現，久到梅蜜都要懷疑，那次相遇只是她的一個夢境，或者幻想。

    她不敢告訴其他人，卻在憋了好幾天之后終于忍不住了，悄悄告訴了艾琳姨婆。

    艾琳姨婆聽了她的講述，竟然大驚失色，立刻跪倒在地上，向著大海的方向遙遙俯下身子，做出了一個奇異的手勢，梅蜜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姨婆這個樣子。

    艾琳用她顫抖的聲音喃喃道：“海神大人吶，您真的出現了……”

    “姨婆，這世上真有海神？”梅蜜忍不住問道。雖然她對海神已經是半信半疑，但既沒有見過海神，又沒有見過上帝，這讓她如何相信，世間居然還存在這樣一位真神呢？

    艾琳姨婆用皺巴巴的手撫摸著梅蜜的頭發，渾濁的眼睛微微一轉：“海神波塞冬，在神話傳說中正是人身魚尾啊……梅蜜，你那日見到的，說不定就是海神大人，而不是什么人魚先生。”

    “海……海神？”梅蜜瞪大了眼睛，那個溫柔靦腆、樂于助人且不會說話的人魚先生，居然有可能就是海神本尊嗎？

    幾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梅蜜回到家，在昏暗的燈光下攤開作業本，開始寫今天的作業。

    距離她遇到人魚先生的那個暑假，已經過了很久，她早就開學了，海島上的課業并不繁重，梅蜜還是常往海邊跑，有時，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她也會想起那位俊美的人魚先生。

    也許是俊美的海神呢。

    今天的數學作業有點多，梅蜜認認真真地寫著，聽說華夏的數學學科格外好，梅蜜想去那里留學，雖然她知道，這樣的夢想放在她這種家庭完全就是空話。

    小房子里空間不大，梅蜜把吃飯的折疊桌擦一擦，鋪上一塊塑料布，就是書桌，這邊她正寫著作業，那邊爸爸mama在邊看電視邊聊天。

    “那些新上島的有錢人是干什么的？”mama問爸爸。

    爸爸狠狠吸了口煙，說：“你說他們啊，誰知道呢，咱們這邊海貨又多又好，說不定是來收海貨的呢。”

    mama驚喜地說：“收海貨？好啊，我們不是還存著一些嗎，你讓梅蜜明天去問問，看人家收不收？”

    爸爸嗤笑一聲，說：“就咱們家那些海貨，誰要？都是些小玩意兒，我今天出去的時候打聽了一下，那些人來頭可大著吶，好像是……是什么，非常厲害的組織？還是排名第一的公司？”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白天聽到的，發現想不起來那公司具體是什么，就隨口胡謅了一個聽起來很厲害的名頭。作為這個家里見識最廣博的人，他習慣在老婆孩子面前吹噓，搬出一些他們聽不懂的名頭。

    梅蜜突然插嘴問道：“排名第一的公司？那不是a國的嗎？”

    爸爸覺得自己的臉面有點兒掛不住，抬高了聲音怒斥道：“什么a國，我看他們長的都很不一樣，一鍋亂燉，才不是你說的什么a國人。”

    梅蜜不說話了。她心里嘟囔了一句：老師說過，第一公司是a國的呀……

    不過梅蜜已經習慣了爸爸的好面子和肚子里沒有真東西，也不出聲戳破他，只低頭寫自己的作業。上次下爸爸的面子的時候，她被狠狠打了一頓，跑出來趕海散心的時候，就遇到了人魚先生……

    想著想著，梅蜜不禁怔怔出神。

    第二天，梅蜜背著褪了色的書包回家的時候，爸爸把她叫住了，交給她一個任務：“梅蜜，昨天剛來的那些人要出海，他們自己有船，說會有段時間住在那艘大船上，不上岸，需要島上的人定時給他們送飯和其他東西。你就撐三叔家的那艘小船，每天下午放學后給他們送東西去吧，那幫人給的錢可多呢。”

    梅蜜想到學校里最近組織的放學后興趣學習課，遲疑著說道：“可是……”

    爸爸突然發火；“可是什么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搶到晚飯的送飯機會，你不去送，哪來的下學期學費？”

    梅蜜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憋回去，擠出一個悶悶的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