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51節
該殺的,他都替她千刀萬剮了。 她變成鬼還能找誰索命,她最好對這世間充滿怨氣,千萬別急著投胎。 不然到了黃泉地府,找不到那個可惡的女子算賬,他也是會不高興的。 謝留一走,連弟弟都不顧。 宋霄煉上前與徐亦塵一左一右的拉起被兄長教訓的謝慍,是既同情又無奈的嘆息。 “你說你惹他做什么呢……” “小犢郎,少給你兄添麻煩吧,他為了讓龐氏一族抄家的事沒日沒夜忙活,好些日沒閉眼睡過好覺了?!?/br> “……你瞧,前些天我幫著審姓盛的,為了幫你好好出出氣,也是徹夜沒躺下過呢!” 官場上的事謝慍無法插手,應當說他想插手也插不進去。 就像沒了胭脂,平反的事依舊有人在繼續,有沒有她作證,一個小小的人物,其實沒多么重要。 不過是謝留想多讓她自己長些臉面,能親眼見證平反的經歷,在圣人及那些大臣跟前走個過場。 要是機會好,還能藉機推波助瀾,讓圣人恢復她原來身份,多賞賜些補償,只是為了這個罷了。 結果。 是該說她運氣不佳,還是說她天生福源就薄呢。 “……我……” 謝慍想說,他也是想了卻胭脂的身后事,因為心中放不下,堆積成一團,忍到今日忍不下去了,才跑來找兄長的。 都說塵歸塵,土歸土。 人死就該魂歸故鄉,好好安葬,有香火侍奉,有人牽頭安排后事,死后到了地府才好步入輪回。 不這么做,生死簿上怎么會出現胭脂的名字?怎么好讓她下一世再投個好人家? 他不過是迫切的,以他少年人的心思想為曾經厭過鬧過哭過罵過的女子,做點能做的事。 不管是不是歉疚彌補,謝慍都覺得自己不能繼續無動于衷下去了。 可是在兄長這,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第41章 數日之后的京都出了一場滿城風雨的告示,瑯軒王背后的勢力倒塌了,那些皇親國戚喜歡結交的對象又變成了去年的新貴將軍。 平民不通政事,只從茶余飯后的談資耳聞,哪些官員是犯了事,是被圣人下旨懲處的。 聊過后,逐漸演變成旁門的花邊野史。 “旁氏家風不正,寵妾滅妻,看來一切都是報應……” “依我看,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了吧,治家不嚴也就罷了,做官的差事也做不好,豈不就是同我們百姓失去了耕地的手藝一樣,沒什么用??磥沓⒁膊火B閑人呢……” “大將軍名聲響亮,多威武,這么久了,怎么還沒聽聞府上有續娶的消息?” “……你是哪個地方來的下里巴人,還敢提這事?快閉嘴吧也不怕叫官府的捉了去?!?/br> “大將軍原配跳河自盡了,此后就沒有再娶,這事廣為人知……誒那邊的碎嘴子,叫你別說了,官差得來了?!?/br> “……” 茶鋪的旁邊,是一個賣糕點的店面。 伙計一邊精心包裝點心,一邊眼神不斷瞄著外頭等待包裹嚴實的客人,已經開春的時光,大多數人換下厚襖,唯獨眼前的客人像是十分懼寒一樣,衣襟領口都攏得不露絲毫縫隙。 而且正泛著春困,從方才向他要一份新出爐的發糕起,到現在這期間藏在面巾后的臉已經打了好幾個呵欠。 身外披風上帽子的絨毛更因此如柔嫩的苗草,被呼出來的氣息吹拂得拱倒一排又一排。 這看不具體的容貌,又感覺嬌弱慵懶的姿態令伙計心生好奇,可當他過多的注視快要被當前的女子發現時,對方背后突然來了人。 一個一看就是讀書人模樣的成年男子,目光落定在女子身上后,三兩步接近。 察覺到伙計的窺探,男子張嘴的舉動換做了伸手觸碰。 視線在女子那環繞了兩圈,才沖伙計道:“小兄弟,裝好了么?我們趕急,時候不早要回去了。” 伙計望了望天,這才隅中,富足些的人家過不久還要用午食,怎么算時候不早了。 然而身后掌柜來監工,咳了兩聲,未免被誤會自己在偷懶,伙計只好蓋上食盒,將東西推到窗口,慇勤道了句“客官下回再來”,便目送那對不大像夫妻的二人離開。 “我曉得回去的路了,你不用親自來接我。” 當手里的食盒被人搶先接過去,胭脂沒什么脾氣,反倒軟聲充斥著困倦地輕聲告誡對方。 讀書人……也算大熟人的孫長風低頭覷著矮他許多的人影,有些了解她的性子,好聲好氣道:“你大病初愈,頭一回出來一個人到底多有不便,下回還是邀個伙伴同行……” 年前冬月,胭脂墜河后,謝留搜尋不到,等到了天亮亦沒有放棄。 卻不知當時的胭脂已經被水流沖出了河道,后來在書院后山的山腳下,一片淺灘處被發現。 事后孫長風便將她帶到了后山的農宅療養著,一直到胭脂醒來。 胭脂大難不死,心態已然有了別樣的變化。 放在以往她會因此利用旁人的善心以獲取更多好處,但此刻對孫長風的關心,胭脂不曾有一點賣弄風sao,姿態很是尋常,平平淡淡地道謝:“這是京都不是外地,不管城里城外,人還是路我都熟的。不過勞你這么關心我,多謝啦。” 孫長風聽著這段話是道謝,實際上是她與他拉開了些許距離,個中滋味兒感覺酸澀復雜。 不過面上不好表露,只好像以前憨厚俊朗的書生那樣點了點頭,“那現在?” 難得出來一趟,胭脂重見天日般,竟沒表現出任何不舍和貪戀。 明凈的美目目不斜視:“回去了。” 這頭的馬車剛走,城里方圓十里開外的府門打開,器宇軒昂的男子先行出來,然后微微側身對著身后一高一矮的身影道:“其實事情不大,小兒郎們正是爭鬧的年紀,這件事也并非全是小犢郎的錯。謝靈官,回去后就別罰你弟了?!?/br> 說話的是徐亦塵,三人在徐家門口道別。 眼瞥著謝慍一副闖禍不甘,又憋屈愧疚認錯的模樣,而他兄長謝留雖然神情冷淡,氣勢卻形如閻羅,出于同情的份上徐亦塵才幫謝慍說話。 確實怪不了他,謝慍上的是徐家的族學,徐家子弟多,他是外人,日子久了年輕氣盛的徐家子弟肯定要欺負他。 往日爭鬧無傷大雅,這回是涉及了謝家的家事,扯到了謝留內宅的事上才會讓這幫少年郎打起來。 作為主家,徐亦塵也覺得自家那幾個刺頭活該被教訓。 只是到了謝留那,謝慍就不知道有沒有這么好的運氣,能得到他的寬宏大量了。 來時謝留騎的馬,回去也是。 輪到謝慍就慘了,他坐的馬車被兄長一聲令下,就率先驅離街巷了。 而他,只能跟著謝留的坐騎,猶如他新收的兵一樣,尾隨在身旁腳步不停地跟著。 還絕不能跟丟。 路上謝慍已經做好了被人群詫異側目旁觀的準備,卻不想謝留居然沒有直接打道回府的意圖。 從城里跑到城郊,再從城郊爬到樹木蔥蘢的山道,謝慍累如死狗,雙腳乏力,汗流氣粗。 相比較坐騎上的謝留,這人像是為了讓幼弟好好長個記性,對他的慘狀視若無睹,頗顯得狠辣無情。 就在片刻間,威嚴的謝留就已揮下鞭子,煙塵剛好在謝慍的腳下如霧氣般彌漫。 在他猛烈嗆聲咳嗽間,謝留胯.下的馬躁動不已,仿佛忍耐很久他慢吞的速度了。 “誰許你停下的?” 謝留沉聲質問,手指跟著安撫似的摸了摸馬鬃,烏黑的視線投射到山頂,“既然不肯安心用功讀書,那就試試跑馬的滋味。今日起,你就是我手下的兵?!?/br> “接著跑,沒到山頂之前,你沒資格歇著?!?/br> 謝慍從方才起就一直沒喝水,一路塵土飛揚,哪怕少年體力也跟不上,喉嚨中更是涌上一股長跑太久,心肺用力過度的血氣。 他敢保證,在這種時刻但凡說出一句辯詞都是在忤逆他兄,換來的絕對是更加嚴厲的懲罰。 為了保住小命,謝慍咬咬牙,忍氣吞聲,準備提氣再沖一把。 就在這時,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小道上竟然出現一輛樸素的馬車,還沒到身前,那邊車夫仿佛遇到了問題,車轱轆陷入坑里,任由他怎么驅使馬車都出不來了。 無計可施后的車夫同里面的人說了句,然后就往他們這頭請求幫忙來了。 謝慍終于有了一絲可以喘息的余地,他緊張地望向兄長,不知他會不會幫忙。 謝留目光所至,面容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馬車處突然有人下來,是個身著長衫長袍的男子,看著溫良忠厚的樣子。 孫長風出來是想看看車夫是去找誰幫忙了,等他對上一張無可挑剔的冰冷俊臉,不可阻擋地感到一陣觸目驚心。 那一剎心底的大石好似突然提到嗓子眼了。 “怎么樣是不是很麻煩,要不我也下車一起推吧?”馬車內的人無知無覺地開口詢問。 孫長風在謝留倏然策馬朝他過來時,渾身都僵硬地擠出一聲,“不?!?/br> 得到回應的胭脂怔愣了一瞬,其實她清楚她力小幫不上什么忙,但好歹如果下車的話,還是能減輕一些份量的。 不知道孫長風為何這么堅定地拒絕,而且聲腔聽起來有點異樣。 難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謝留在馬背顯得高高在上,他俯視著見他過來,臉色頗為警惕尷尬的孫長風,問:“需要什么幫手?!?/br> 僅一輛車馬之遙,謝留一句輕淡的問話就叫孫長風汗流浹背。 他不知道謝留會不會察覺到馬車里藏的人,但方才還說話的聲音就如斷了弦的箏,此刻安靜無聲。 在充滿壓力的注視之下,孫長風艱難道:“……車轱轆陷入土坑,想辦法讓它出來即可……大人愿助力的話……” 謝留:“我見過你?” 他瞇眼。 氣勢如虹,審視的目光在將瞬間啞然的孫長風一點點打量,“若是不相識,你怎么知道本將身份?!?/br> 見他語塞不敢答話,謝留頗有些怪異的心靈福至地將視線挪到他身后的車門上,“里面什么人?” 此刻間,不管是里是外的人都繃緊了腦子里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