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棄珠 第27節
現在晏珈玉再一次告白。 晏珈玉自然能注意到秦明珠此時的不對勁,他抱著秦明珠的手收緊,又緩緩松開,“這個時候跟你說這樣的話,可能不怎么合適。你不需要覺得有很大的壓力,不用急著答復我,以及拒絕我是你的權利,你可以任意使用。” 秦明珠的手慢慢蜷縮起來,手心里攥的是晏珈玉的衣角。仲夏夜的時間在安靜中一點一滴的流逝,空氣潮濕悶熱。晏珈玉垂眸,目光落在秦明珠脖頸間出的細汗。 像白膩珍珠上的水珠,吸引人吻上去。 但下一刻,這些水珠就被一張手帕仔細擦掉了,晏珈玉微微低頭,從脖子一路擦到下巴,然后再換了手,準備先牽著秦明珠回房。外面太熱,他怕秦明珠受不了。 先前還在發抖,遲遲不肯吐露一個字的人,卻在這時猛然撲進他的懷里,以一種完全嵌入的姿態。 他聽到懷里的人說—— “別……” 秦明珠只說了一個字,就逃避地閉上眼,眼睫都在撲簌,可又死死地抱住晏珈玉。后來被一把抱起的時候,手臂下意識地抱緊晏珈玉的脖頸。 他很怕。 重生之后,這樣抱著晏珈玉已經有幾次了。仿佛只有這樣抱著,晏珈玉才不會突然消失。也許對他來說,真正屬于他的象牙塔是晏珈玉的懷抱,躲在里面,任何傷害都可以消弭,時光也可以停下。 大概過了幾分鐘,秦明珠才抬起頭,他意識到方才晏珈玉抱著他走了一路,而這個方向去的是晴晝堂。 他想問晏珈玉腿的情況,但想到上輩子,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晏珈玉腿有舊疾,走快了會很明顯,平時都會借助手杖掩飾。他注意到秦明珠的視線,唇略微輕抿,“去我那?好嗎?” 若是平時,這個問題不該問得那么不好意思,可今夜他剛告了白。 秦明珠看到了晏珈玉眼下淡淡的紅暈,他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又飛快收回手,默默調整姿勢,想讓對方抱得更省力一些。 他嗯了一聲。 晴晝堂也跟秦明珠記憶里一模一樣,豆青色的染色竹簾,丁香色的瓷花瓶,緗色的抱枕,海棠紅的地毯。晏珈玉從不動這些,因為秦明珠喜歡。 打珠簾步入房間,竟有一種黃粱一夢的錯覺。 他好像看到童年時期的他和晏珈玉,兩個半大孩子擠在一塊。孩童時期總愛討論一個話題,未來會怎么樣,長大之后是什么樣。 “我希望長大后什么都不用變,我還要跟外祖父、外祖母、祖父、mama、爸爸……”小秦明珠念了好多人,最后沒有忘記晏珈玉,他歪著身體倒在晏珈玉肩膀處,“還有珈玉哥,我們要繼續住在一起,要不然我會很難過的,比今天沒有吃到冰淇淋的難過還要難過,難過很多很多倍。” 小晏珈玉唇角很輕微地勾了一下,半晌方道:“好。” “好。”秦明珠隔著時空,重復了一遍。 小時候沒吃到冰淇淋,或者吃了冰淇淋拉肚子,他都會很難過,長大后發現原來世上真的有太多比冰淇淋更難過的事。 比如沒有晏珈玉在身邊。 二十六歲分手到晏珈玉離世前的那幾年,他借助各種各樣的事情來忘卻晏珈玉,形形色色的聚會、比花更迭更快的朋友圈子、社交軟件上大量的照片,來證明一件事。 沒有晏珈玉,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現在回想,他想不起那幾年中印象深刻的事,記憶都是渾噩的,他甚至記不住前一夜一起喝酒、抽雪茄的新朋友的臉,一張都記不起。 后來,他才意識到他真的不能沒有晏珈玉。 但晏珈玉給他留了一封遺書,叫他好好活,珍重余生。 第31章 秦明珠被放到了床上。 這張床是晏珈玉平時睡的,只不過秦明珠小時候經常在這張床上午睡,十六歲那年外祖父去世,他住在蘇園的日子里,更是十日里,有七八日跟晏珈玉一起睡在這張床上。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這張床,又轉眸望向晏珈玉。 從外祖母的院子到晴晝堂距離不短,秦明珠再怎么樣也是一個成年男性。晏珈玉一路抱過來,氣息稍顯凌亂,素來蒼白的臉也較以往紅潤。 “是不是很累?我好像……”秦明珠低頭看了下自己,這個時期的他稍微有點rou,至少比四十七歲的自己胖。 晏珈玉聞言眼里似乎有笑意,“不累。”他停了一下,繼續道,“外祖母那里燈壞了,雖然有個小燈,但晚上睡在那里還是不太方便。” 一句話解釋自己為什么抱秦明珠過來,當然也有不能說的理由,在長輩房里說情情愛愛的話,總是有些奇怪的。 說完,是一段很長的沉默,晏珈玉輕聲問:“明珠,你剛剛說了好?” 秦明珠剛剛低頭的時候,有看到自己的腳。圓潤瑩白的腳趾,踩在灰藍色的床單上。 這是十九歲的身體,不是四十七歲的身體。 他現在十九歲,不是四十七歲。 在心里默念了兩遍后,他對晏珈玉慢慢伸出手。 前世他有聽晏珈玉的話,努力試著活下去了,但他活得很失敗,最后孤零零死在異國他鄉,連收尸都是靠自己聘請的伴游。 從他死,變成鬼,到現在重生,他也沒有看到自己的葬禮。 一個死了連葬禮都沒有的人。 “嗯,我說了好。”他很努力地擠出一抹笑,就像真正的十九歲的他一樣,“珈玉哥,你能不能一直抱著我?” 秦明珠覺得自己像一個漏水的水桶,每走一步,水桶里的水都在晃晃悠悠流出來。被水濺到的路人都很嫌棄,而他很害怕有一天水會流干,漏水的水桶變成廢棄的水桶。 要擁抱的想法被滿足了。 但秦明珠仍然覺得不夠。他把下巴抵在晏珈玉的肩膀處,“我還想喝一點酒,有白蘭地嗎?” 他第一次喝的酒就是白蘭地,那是他從父親那里偷的酒。他偷了酒后,跑到晏珈玉這里。 那天晏珈玉正好有事外出,等人回來,秦明珠已經醉得在他床上人事不省,從臉到脖子都是紅的。 當天送往醫院,醒了后被全家輪番教育。 秦明珠窩在晏珈玉懷里,抿了一口白蘭地。 上輩子他喝過很多次酒,也經常宿醉醒來。好幾次醒來的時候,他都是斷片的狀態,完全不記得昨晚做了什么,連和誰一起喝酒都記不起了。 努力回想,卻總是想到晏珈玉。 他想到那座島,想到他留學的第二年,想到晏珈玉送他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 那是一間玻璃別墅,踩在二樓地板往下看,很難不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秦明珠不算恐高的人,卻也不太適應這種玻璃,晚上睡覺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會掉到一樓。 他趴在晏珈玉的身上,閉了好久的眼也沒能睡著,最后爬起來喝酒。喝到一半,廚房的燈被打開。他看到頭發略微有些亂糟糟的晏珈玉。 跟白日的西裝革履精英形象不同,此時晏珈玉劉海柔順地垂著,穿著睡衣,看上去就像一個面容俊美的鄰家哥哥。 秦明珠看到突然出現的晏珈玉,整個人像是被家長抓包做壞事的小孩,第一反應是將酒瓶藏到背后。 不過家長并沒有訓斥小孩,還盤腿坐在地板上,跟小孩一起喝了起來。 酒精逐漸麻痹神經,秦明珠后半程暈暈乎乎,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屁股疼得厲害,可想不起具體發生了什么,只記得幾個片段。 譬如他和晏珈玉在地板上接吻,親得他舌尖又酥且麻,連涎水都要包不住了。 譬如他嗚咽著叫了老公這個稱呼。 譬如他記得晏珈玉一瞬間發狠的眼,以及滴落的汗珠。 “混蛋。”二十五歲的秦明珠紅著臉罵。 “混蛋……”二十八歲的秦明珠也罵了一句,只是看上去像是要哭了。 - 總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些亂七八糟的,秦明珠搖搖頭,想把前世的記憶都趕走,甜蜜的,痛苦的,他都不想要了。 他喝醉了,整張臉泛起蜜桃的粉,唇瓣微微分開,呼吸透出白蘭地的香氣。 他察覺到自己的酒杯被拿走,伸手想搶回來,但摸了個空,迷迷瞪瞪坐起后,對上一張熟悉年輕的臉。 秦明珠頓住了,他直愣愣地看著,很慢很輕地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就當他自私吧,沒有晏珈玉的余生他已經過過一次了。 他不想沒有晏珈玉,他不要再過沒有晏珈玉的日子,哪怕現在只是一場夢,他也想在這場夢沉淪下去。 至于他身上藏著的秘密,他不想讓晏珈玉知道。 - 第二日,秦明珠是被鳥叫聲吵醒的。 每天早上都有很多鳥飛到晴晝堂的香樟古樹,仿佛在上面開集會,嘰嘰喳喳很久,一直等到日頭很烈了,才會飛走。 以前從不注意的事情,甚至有些討厭的事情,在此時竟覺得珍貴。 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吊嗓子的聲音,那應該是外祖母,外祖母每天晨起都要練基本功。秦明珠慢慢坐起來,現在床上只有他一個人。 身上的衣服換過了,也沒有酒氣,看來晏珈玉昨天還幫他洗了澡。昨天過來的時候他沒有穿鞋子,現在連拖鞋都擺好在床尾。 秦明珠盯著拖鞋看,忽然像是意識到什么,穿上鞋子往外走。 一出去他就見到了晏珈玉。 已經可以稱為青年的人端坐在斜對面的書房里,中式圓窗的竹簾打起,光影流瀉,清瘦身形被勾勒。 他還沒發現秦明珠醒了,目光對著面前的電腦屏幕,一直到秦明珠走到窗前,才有所察覺。 他對秦明珠莞爾一笑,又做了個手勢,示意人進來。 秦明珠進來后,先看了看電腦屏幕,發現屏幕上似乎是視頻會議,就停住了腳步,可晏珈玉卻握著他的手,將他輕輕拉過來。 “沒事,沒開麥,也沒開攝像頭。” 說著,還分了一只耳機給秦明珠。 秦明珠聽著耳機里的聲音,“那是晏叔叔,這是在開晨會?” “嗯,總部在開晨會,我旁聽。”晏珈玉讓出一半位置給秦明珠坐,“剛剛明姨過來了,看到你在睡覺就先回去了,她想問你早上想吃什么。你想好了,給她打個電話。” 秦明珠雖然醒了,但還是沒什么精神。 他憊懶地捂唇打了個哈欠,“吃什么都好。”悶悶說完這句話,忍不住看旁邊的晏珈玉,“昨晚……” “嗯?”晏珈玉一半心神放在晨會。 秦明珠不說話了。 而晏珈玉卻又開了口,“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二天,等吃完早餐,我們出去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