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會，韋冬穎看著窗外的大太陽, 問丈夫：“老唐，這小區(qū)環(huán)境還不錯, 今天天氣也好，要不我陪你下去散散步？走累了找個地方坐會兒, 怎么樣？”

    唐磊峰覺得可以：“行，反正有電梯。”

    韋冬穎便攙著他出門, 關(guān)上門后, 兩人看到那個指紋鎖, 同時想到一件事——他們沒鑰匙, 兩個小的還沒起床, 一會兒怎么進(jìn)屋呢？

    唐磊峰呆愣過后笑著搖頭：“算啦，等他們起床再回來吧，總不會睡到中午去。”

    ——

    要不是記掛著有客人來，江刻真能睡到大中午，唐亦寧醒得比他早，走出臥室去找爸媽，很快又驚慌失措地跑回來，撲到床上大叫：“江刻！我爸媽不見啦！”

    “什么？”江刻頂著一頭亂發(fā)坐起來，“怎么會不見的？”

    唐亦寧要給mama打電話，看過手機才松了口氣：“哦，沒事，他們?nèi)窍律⒉搅耍f我倆起了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再回來。”

    江刻一看時間，剛過十點半，起床去洗漱，說：“你在家待著，我刷個牙去接他們。”

    這天天氣晴朗，秋色宜人，江刻下樓后沿著小區(qū)主路一路尋去，很快就看到了唐磊峰和韋冬穎。

    那是小區(qū)里的兒童游樂區(qū)域，安裝著大滑梯、蹺蹺板和秋千架，還有一個大大的沙池。

    因為是周日，有很多小朋友被大人帶著在玩耍，沙池里也坐著幾個小孩，拿著玩具鏟子和塑料小桶在挖沙。

    沙池邊有幾張木質(zhì)長椅，唐磊峰和韋冬穎就并肩坐在長椅上，曬著太陽聊著天。

    唐磊峰不知說了什么，韋冬穎笑得前俯后仰。

    一片樹葉從枝頭飄落，落在韋冬穎的頭發(fā)上，她沒察覺，唐磊峰抬起左手幫她摘下葉子，沒丟掉，用那葉子去撓了下妻子的臉，換來韋冬穎“嬌嗔”的一眼。

    是的，就是嬌嗔，出現(xiàn)在一位五十二歲的中年女人臉上，江刻竟一點也不覺得違和。

    唐磊峰的右手無法動彈，僵硬地擱在右大腿上，韋冬穎的左手握著他的右手，從江刻見到他們那一刻起，那兩只手就沒分開過。

    他站在原地，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對夫妻，心里不禁幻想出他和唐亦寧變老后的模樣，是不是也會如此恩愛？即使時光改變了他們的容貌與體態(tài)，甚至剝奪了健康，他們是不是還會像年輕時那樣，牽著手，并著肩，坐在長椅上曬太陽？

    有個剛學(xué)走路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奶奶跟在身后喊：“小寶慢點，慢點跑！”

    江刻低下頭，在小男孩要撞到自己時拉住了他的小手。

    那小手rou嘟嘟、軟綿綿，小男孩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兩顆大葡萄。小家伙沖他咧嘴笑，嘴里只長著四顆牙。

    江刻看著他被奶奶抱走，再回頭望向長椅時，發(fā)現(xiàn)岳父母已經(jīng)看到他了，正在對他招手。

    江刻邁開長腿向他們走去，邊走邊喊：“爸，媽。”

    ——

    韋秋敏一家是下午來的，帶著喬遷禮。

    禮物特別實用，是一臺掃地機器人，據(jù)說是蔡東東挑的。

    江刻喜歡極了，作為一個it男，他肯定喜歡這些智能電器，曾經(jīng)也想過買一臺，只是之前積蓄被掏空，暫時沒舍得下手。

    新房里待著七個成年人，變得越發(fā)熱鬧，唐亦寧做導(dǎo)游，領(lǐng)著小姨一家參觀新居。韋秋敏對房子贊不絕口，說雖然是89方，看著一點都不小，布局合理，裝修也很漂亮。

    沙發(fā)上坐不下，大家把餐椅搬過去，圍著茶幾邊看電視邊聊天。唐亦寧給他們端上各種水果和零食，給長輩們泡好綠茶，韋秋敏吃著開心果，問她：“寧寧，晚上誰做飯呀？”

    唐亦寧說：“今天江刻掌勺，不是說好了的嘛。”

    韋秋敏笑著問：“他一個人行不行啊？你不去幫個忙嗎？”

    “你指望她不如指望我。”韋冬穎說，“她能干啥？不添亂就不錯了。”

    大家哄笑，唐亦寧氣得擠去小姨身邊，抱著她的胳膊說：“小姨，我媽不愛我了，現(xiàn)在她更愛江刻。”

    “別說你媽了，我也更喜歡江刻！”韋秋敏拆外甥女的臺，“想當(dāng)初，江刻跑你家門口來堵你，你還對他愛答不理，要不是我和你媽急中生智把他抓回家，有你現(xiàn)在的好日子過？”

    唐亦寧瞪大眼：“我哪兒過好日子了？”

    “你這日子過得還不舒服啊？”韋秋敏睨她，“當(dāng)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這么好的小伙子都看不上，蔡東東要有江刻一半好，我都要燒高香。”

    無辜被拉踩的蔡東東：“媽，我是你親生的嗎？”

    這時，江刻從廚房出來了，因為有客人，他和唐亦寧都沒穿小熊睡衣，身上就是t恤和運動褲，長袖挽過手肘，加上一件藍(lán)色圍裙，十足的居家好男人模樣。

    只是他手里抓著一只黑不溜秋的大甲魚，活的，樣子有點滑稽。江刻神色為難地對幾位長輩說：“那個……我從沒殺過甲魚，超市不給殺，你們誰能幫我殺一下？”

    韋秋敏都要笑噴了：“你干嗎去超市買甲魚？菜場買的都給殺。”

    唐亦寧說：“他激動唄，今天要吃的甲魚和大閘蟹，前天晚上就買好了，也不怕死掉。”

    江刻說：“我買的時候問了，說放幾天不會死，河蝦我是今天買的，那些蟹都還活著，我看過了。”他又晃晃手里的甲魚，“我真的不會殺這個，你們誰幫幫我？”

    那只大甲魚估計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縮著腦袋不動彈，唐磊峰、韋冬穎和韋秋敏一齊看向老蔡，老蔡吐掉花生殼，無奈地站起身：“我來殺吧。”

    大甲魚：嗚嗚嗚……

    新房的餐桌也可以變形，平時是長方形，靠墻放，來客人后抬出來，翻起兩邊桌板就變成一個圓，直徑1.2米，七個人擠擠能坐下。

    這天的晚餐，江刻使出了畢生功力，韋冬穎幫他打下手。有些菜，他得對著手機上的菜譜現(xiàn)學(xué)現(xiàn)做，偶爾問問丈母娘放多少調(diào)料合適，韋冬穎隨他去弄，也不會在邊上指手畫腳，怕打擊他的積極性。

    江刻膽子比唐亦寧大，敢起大油鍋，敢處理各種生rou，翻炒時動作大刀闊斧，不會像唐亦寧那樣又跳又叫，生怕被熱油濺到。

    他準(zhǔn)備了十幾道菜，八只大閘蟹是主菜，還有清蒸甲魚、油爆河蝦、雪菜黃魚湯、白斬雞和紅燒rou，配上一些小炒和蔬菜，陸續(xù)擺上桌后，琳瑯滿目，又一次引來韋秋敏的一通夸獎。

    大家在餐桌邊坐下時，菜還沒做完，江刻招呼唐亦寧擺碗筷、倒酒水飲料，擺足了一家之主的派頭。

    韋秋敏喊他：“小刻，菜夠了，別做啦！你一起來吃。”

    江刻在圍裙上擦擦手，笑著說：“很快就好，小姨你們先吃，備好的菜不做完放明天就不新鮮了。”

    尋常百姓家就是這樣，大廚在做菜，客人們會先吃起來，要是等全部菜做完一起吃，前頭的菜就冷了。

    可百姓與百姓家也會不一樣，在唐亦寧家，大家都會自發(fā)地把一道菜里的好東西留給大廚，比如那盤白斬雞里的雞腿。

    白斬雞是冷盤，只有半只，蔡東東年紀(jì)最小，以前兩戶人家一起吃飯，一只雞或一只鴨，他都能和表姐各分一個腿，這次看到那個雞腿，筷子就伸了過去，被韋秋敏用手擋住了。

    她說：“這個雞腿是你姐夫的。”

    蔡東東收回筷子：“哦。”

    唐磊峰和韋冬穎都沒吭聲，唐亦寧作為主人不好意思，忙說：“東東你吃吧，雞還有半只呢，就是怕菜多沒切出來。”

    “不用給他，雞腿給江刻留著，今天他最辛苦。”韋秋敏夾了一塊雞胸rou給兒子，“跟你姐夫?qū)W著點，看看人家，又會賺錢，又會做菜，手上有本事永遠(yuǎn)都不愁餓肚子。”

    蔡東東被打擊了半天，氣道：“你們怎么不去說表姐？光說我干什么！”

    韋秋敏說：“你表姐是女孩，你姐夫是男孩，你也是男孩，不說你說誰？”

    韋冬穎說：“誰說我們沒批評你表姐了？你倆就是那什么，一丘……什么來著？”

    唐磊峰：“一丘之貉。”

    “對，一丘之貉。”韋冬穎指指女兒和外甥，“都是懶蛋！”

    唐亦寧、蔡東東：“……”

    江刻把黃魚湯端上桌后，所有的菜都齊了，大家趕緊招呼他坐下，江刻說：“我第一次做這么多菜，水平比不上媽，大家多包涵。”

    老蔡說：“沒有沒有，很好吃了！每道都好吃。這蟹買得真好，膏很厚，我今年還沒吃過這么好的蟹。”

    唐磊峰和韋冬穎都很有面子，想起昨天來的時候，唐磊峰還怕江刻菜買得不好，會怠慢小姨子一家，和妻子商量去買幾只大閘蟹做門面。唐亦寧卻說：“不用買，江刻都買好了，一百五一斤呢，專賣店買的，個頭挺大。”

    江刻摘掉圍裙，終于可以坐下歇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碗里已經(jīng)有了許多菜：一個雞腿、一只甲魚腿、一堆油爆蝦……邊上還擱著一只大閘蟹。

    唐亦寧拿著紅酒瓶問他：“你喝酒嗎？”

    江刻看看兩位男性長輩，說：“喝一點吧。”

    唐亦寧給他倒上紅酒，韋秋敏先對他端起酒杯：“江刻今天辛苦啦，來，小姨敬你一杯，恭喜你和寧寧喬遷新居！這房子好得很，有了家，你倆以后就要好好過日子，小姨祝你們工作順利、婚姻美滿、早生貴子，鈔票大大得賺！”

    所有人都端起杯子碰到一起，江刻又餓又累，心情卻很興奮，眼睛看過這一桌子人——五個月前，他們都還是陌生人，現(xiàn)在成了他的家人。

    他端起酒杯由衷地說：“謝謝小姨，也祝你和姨父，還有爸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一百五十塊一斤的大閘蟹果然膏厚黃多、rou質(zhì)細(xì)膩，甲魚燉得酥爛，河蝦新鮮又q彈，大黃魚很貴，是江刻以前根本不會買的水產(chǎn)，用雪菜煮湯是丈母娘教的，味道真的很鮮美……

    江刻想不到自己如此厲害，有一天居然能搗鼓出這么多菜，心里一高興，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搭著唐亦寧的肩跟她說悄悄話：“老公能干嗎？”

    唐亦寧：“……能干。”

    江刻：“喜不喜歡我？”

    唐亦寧：“……喜歡。”

    “我也喜歡你，以后給你做龍蝦，做牛排，做日料。”江刻胸有大志，右手一揮，“我也要去考廚師證！我要做米其林五星大廚！”

    唐亦寧：“……”

    根據(jù)她淺薄的閱歷，米其林好像最高只有三星？

    吃完晚餐，韋冬穎和韋秋敏幫唐亦寧收拾餐桌，江大廚已經(jīng)歪在沙發(fā)上起不來了。

    時候不早，韋秋敏說由她來送jiejie姐夫回文興橋，省得唐亦寧再大老遠(yuǎn)地跑一趟，唐亦寧也不和小姨客氣，道過謝后送他們下樓。

    韋冬穎這趟過來也有點考察的意思，對結(jié)果相當(dāng)滿意。她本來就喜歡江刻，現(xiàn)在更是半點毛病都挑不出來，挽著女兒的手叫她要好好和江刻過日子。

    “錢是賺不完的，身體最重要，瞧瞧你爸，身體垮了，有錢也沒法享福。”韋冬穎對女兒說，“你告訴江刻別老熬夜，他現(xiàn)在是年輕，身體還扛得住，但這就是透支啊。電視里老有他們這個行業(yè)的人猝死的新聞，我每次看著都心慌，他大半夜的還要工作，這樣真的不行。”

    唐亦寧說：“我知道的，mama，我會提醒他。”

    “他喝多了，你晚上照顧他一下。”臨分別前，韋冬穎拍拍女兒的手，“他以前過得苦，爹不疼娘不愛的，現(xiàn)在和你結(jié)了婚，你和他，還有我和你爸，我們就是一家人。你爸雖然對你們暫時不辦婚宴還有點計較，心里其實明白得很，知道江刻是個好小伙子。我們也不管你和他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往后看，你倆要學(xué)會同舟共濟(jì)，同甘共苦，因為你倆是夫妻。”

    小姨的車開走了，唐亦寧坐電梯上樓，心里還想著mama的話。

    和江刻登記結(jié)婚四個月，之前住在出租房，搬過來后，她又一直在培訓(xùn)，其實沒有長時間地在新房住過，加上他們沒辦婚禮、沒拍婚紗照、沒買婚戒，她在單位還隱婚，唐亦寧其實一直沒有完全投入到“妻子”這個角色里。

    她覺得自己和江刻像在談戀愛，有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她不像以前那么壓抑了，會在他面前撒嬌耍賴，說話也不再瞻前顧后、唯唯諾諾，就怕被他知曉隱秘的心事，變得直白又大膽。

    窗戶紙都不知是什么時候捅破的，那個可惡的男人突然性情大變，觍著個臉對她親親抱抱舉高高，“老婆老婆”喊得極其自然，之前說“我愛你”，今天居然說“我喜歡你”，都把她聽呆了，覺得這就是一場詭異的、倒退式的戀愛。

    不過，在長輩們來家里吃過飯、又祝福了他們后，唐亦寧終于清醒地認(rèn)識到，不管她心里感受如何，在別人眼里，她和江刻就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她結(jié)婚了，有了婚房，那個她暗戀六年的男人，現(xiàn)在成了她的合法丈夫。

    唐亦寧回到家，江刻居然不在沙發(fā)上，她喊了一聲：“江刻？”

    “嗡嗡嗡”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唐亦寧往前走幾步，看到那臺灰色的掃地機器人從主臥轉(zhuǎn)出來，江刻搖搖擺擺地跟在它身后，眼睛一直盯著它，掃地機器人轉(zhuǎn)進(jìn)書房，江刻又跟了進(jìn)去。

    唐亦寧：“……”

    她去書房把江刻拖出來，問他：“你在干什么呀？”

    “監(jiān)督它掃地！”江刻這晚真喝多了，大概是太過放松，臉頰紅通通，眼神都在發(fā)飄，“我看看它掃得干不干凈，它有點笨，剛才一直在主臥打轉(zhuǎn)，找不著門，還是我把它踢出來的……”

    唐亦寧頭疼：“你趕緊洗澡吧，洗完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