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前顧無回首
宣子再見這尊芙蓉石枕,是七母審,在山陰北郊的曹娥驛。 雖是早晨,日頭頗毒辣,烤得夏木蔫蔫的,黃土道白得刺目。宣子牽馬出驛亭,人與畜生都無精打采。尚未啟程,已有路長人困之感。 這是成王喪禮后的次月,新王有旨,令在都的成王諸子之國。出了山陰王宅,幾兄弟互道珍重,都有些躊躇滿志。 “總算熬出頭了。” 是的,喜多于悲。 成王在世時,并不是一個刻薄的父親,甚至較一般君父更審慎、體貼,確保每一個兒子都按照才華獲得匹配的權位。 但他的關懷,主要體現在政治上,并不介入諸子的日常生活。像所有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這些王子感情上更親近母親,對父親則主要是對威權的敬畏與屈從。 金字塔頂端的下位者,活得最是戰戰兢兢,一挺胸,一抬頭,就有可能觸到至尊的靴底。這種逼促,縱有富貴,又能抵消幾何。 新王允許諸弟之國,實屬慷慨大方。成王在時,予每個兒子五千私兵。回到自己食邑,關起門來做小土皇帝,想想就覺得逍遙,怎能不喜? 宣子的錢塘郡國,距山陰不過兩百里,是會稽國第一富庶大郡。可見成王處事公允,對寵子只有這一點點的優待。他在日,即勸宣子之國,“早些過去,好好經營,給自己一個安適的家。” 然而,宣子依戀父親,覺得阿耶在處才是家。人生在世,父母子女的緣分本就淺薄,死別是不得已,卻何必生離。 而今,耶孃俱歿矣,阿茝亦嫁矣,剩得他孤單一個,縱前路繁花似錦,去處綺艷流金,又有何意趣。 行出不過數步,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裹頭阿監弛來,口呼“錢塘君留步!” 到近前,下馬來,雙手恭擎一木櫝與宣子,“郡公昔日曾以此枕贈王后,今大王取以奉還。名分既定,悵望何及。愿君前顧,另結良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