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出了門實在不知去哪,卻突然瞧見那個書齋的伙計們正在談論給丞相家送書紙的事,悄悄跟上去,果然找到了驚鴻家。 我毫不客氣地翻墻進了門,決定一探究竟。 這院內的世界倒是比我想象中還要顯得煙火氣十足,只是看不見半縷人煙。 走近了才發現,緣是主人家舍了各種假山奇景,改用什么糖葫蘆串子,首飾小推車,糖水鋪子的木頭架子連成高低錯落的一串串,再在上面種些雜七雜八的花,擺上一串串熱鬧的陳設。 我越繞著路往里走越覺得稀奇,看著驚鴻骨子里可不像個如此喜愛熱鬧又貼近民生的人。 從小路里出來,面前連成片的房子倒顯得高大又闊氣,只是仍然沒有一個人。正對著我的寬廣通風的前廊上設了張孤零零的案,驚鴻坐在那里,退了朝服,面前擺了一盤殘棋的棋局,他正一邊自己和自己下棋,一邊用工具碾磨框里的草藥。 我又想起叁哥給我講過的奇怪傳言,聽說右丞相府是沒有下人的,他每天上朝下朝馬車會自己跑,不需要趕馬的人,邪門得很。 再往后看應是這宅子的主屋,主屋和前廊之間,橫隔著一尊快跟房子一邊高的,巨大無比又奪人眼球的白玉樹,白皙無暇的枝干,樹冠上的葉子片片碧透,每一片都價值不菲的樣子。 不知是我眼花還是怎的,總覺得這玉樹周圍仙霧蒸騰,我暗暗乍舌,驚鴻收的全部賄賂,大概全用來造這棵樹了吧。 我正躲在那里想著,突然聽廊下坐著的那人遠遠道:“將軍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吧。” 他可是連頭都沒抬,是如何察覺我的。 另一側的路上遠遠走來兩個抬著書箱的小童,正是剛剛那個書齋里送的那些,我怕他們發現我,急匆匆地跑去驚鴻案桌對面坐下。 他握著藥杵,略帶驚詫的抬頭看我:“怎么行的如此匆忙?” 我對他露出虛偽的八顆牙齒笑容道:“我怕來晚了,丞相的茶涼。” 他垂下頭暗自捂著袖子娘里娘氣地笑了笑,才倒了茶遞給我。 那兩個小童放下書箱,默默行了禮便出去了,話也不說,表情也沒有,仿佛是兩個木人。 “這茶加了什么?還挺好喝。”我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才覺得稀奇。 他笑了笑,對我道:“山楂,板藍根,薄荷。” 我又看他從筐里撿起一種不知名草藥放在研缽里磨成碎末。 驚鴻的話很少,只專注做手里的事情,也不問問我怎么突然出現在他家里,于是我只能沒話找話道:“你家門前這棵玉樹可真大,你這哪來的錢買這么大棵樹。” 可別是收受賄賂吧…… 他抬起頭來給我續水,才又道:“它是白木,是一種長在深山里的樹。” “什么?這是活的?” 我蹭地站起來湊近那棵樹。 他點點頭,理了理手里的東西,又對我道:“將軍若是喜歡,我可以剪一枝送你。” 我沒答話,湊近了才發現這樹的根竟真的埋在土里,只是它周圍冒著寒氣,連帶著吹過來的穿堂風也涼了許多。 樹干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許是因為它本身過寒的緣故,仿佛有種魔力在吸引我,我分外唐突的,用手貼上去摸了摸。 身后的驚鴻突然一陣陣咳嗽,似是被茶水猛地嗆到了,我趕緊收回了手。 枝干如白玉般細膩冰寒,我的手里只留下了一片水漬,待到驚鴻終于不咳了,才對他道:“不了,這么漂亮的樹剪下來一枝怪可惜的,我又不會養,若是我什么時候想看了,可以再來你這里看。” 見我臉皮這么厚,驚鴻倒是沒反應,只十分有涵養地笑:“自是歡迎將軍。” 我圍著這樹轉了一圈,這才發現,它的樹杈上竟裂開個口子,似是承托不住樹冠的重量。 我當即將這事告訴了驚鴻,有些關切道:“你拿繩子給它綁綁吧,許是你養在廊下又從不剪枝,樹干不堪壓迫。” 他聞言走過來,看了看那道傷口,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卻低頭對我道:“以往政務繁忙,不曾注意,多謝將軍提醒。” 我這才發現,這人身量還挺高。 我決定沉住氣,多去驚鴻那里探幾趟,定能找出他的破綻,然后再讓陛下治他的罪。 過了幾日趁爹爹沒空管我,我又翻進丞相府的墻去。 上次來喝了幾杯茶就匆匆走了,連驚鴻家的門都沒進,這次我輕門熟路,直接貼著墻往宅子里探去。 真是不可思議,這房子大歸大,卻沒什么擺設,不是放滿了字畫書籍,就是在那里空著。 我一直往中間走去,真是邪門了,這宅子里沒下人就算了,難不成連個廚子都沒有的么。 又推開一扇門,這下才真真讓我驚訝,眼前竟是一間陳設齊全到琳瑯滿目的女子臥房。 我好奇地進門,繞過一扇又一扇的水晶簾,行至一張繡榻處,旁邊是一張擺滿了釵環的梳妝臺,另一邊掛滿了衣裙。 窗前的月牙門洞外種著往屋內探頭的蘭花,屋里熏了暖香,溫馨舒適,可就是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真是不可思議,莫非驚鴻有女裝癖? 我拿起那些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有的比我要寬一些,有的跟我身形差不多,但怎么看都不像是驚鴻能穿上的。 他沒給爹爹當死對頭之前我甚少關注他,也不知道這間屋子的主人跟他是何關系,他看著也不像是娶妻的樣子,否則上回應該喊他夫人出來招待我了。 穿過這間屋子的側門,又路過兩叁間連通的隔間,又行至一處,陳設簡單硬朗,處處是草藥架子,看起來倒像是驚鴻住的地方。 我走到空空蕩蕩只擺了些陳設和坐具的主堂,果然門前就是那棵樹。另一側沒有設墻也未設門,反而連著一條回廊,我只得繼續向前走,才發現驚鴻正在旁邊的耳室里。 這耳室完全是個藥房的樣子,他又在里面坐著碾藥。 這人看著也沒毛病,怎么天天都在碾藥。 他停了藥杵,抬頭看向我躲的地方:“將軍又來了,可是想喝茶?” 直覺倒是一如既往的敏銳,這么大個宅子沒有人守著,也不怕鬧賊。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好奇地走入門去。 他似是很高興我的造訪,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除了將軍,也無人對我有這么大的興趣。” 我尚未來得及給他什么反應,他又道:“將軍今日想喝什么茶?” 我想了想這宅子的古怪,挑挑眉道:“餓了,想吃飯。” 他托著腮,笑著看向我的眼神愈發讓人毛骨悚然,聲音又似沒有骨頭:“好,你想吃什么?” 我不客氣地報了叁四個菜名,然后看他施施然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皺眉:“丞相大人去做什么?” 他偏過頭來笑道:“給將軍做菜。” 真是邪了門了。 驚鴻一點也不像政務繁忙的樣子。 我跟著他去了廚房,看著他挑揀食材,洗菜切菜,生火,入鍋翻炒,袖子那么老長,竟然沒有沾到一點油腥。 直到吃完飯被他送出丞相府大門的時候,我才后知后覺不對勁,這人做事情也太容易了些,那灶火,一點便著了,那菜,拿出來便洗得十分干凈了,那rou,他一切便開了,都不曾粘在刀上。 還有那間女子的房間,也還沒弄明白是什么呢。 就又被他搪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