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醒來了,入目是一片蒼白。 原來我躺在白木巨大的根系之下,他就坐在我身旁,藍綠交織的華美衣擺鋪在雪地上。 “娘子,你終于醒了,你……” 他扶我,我揮開他的手,腦子昏昏沉沉的,不屬于我的記憶在腦中亂撞。 這如碧玉般的樹冠,仍有一簇紅葉妖氣沉沉。 “你,我記得你。”我的腦中很亂,無意識地說著話。 “我記得你真正的名字。” “你是白木之神,同管萬樹,記刻光陰。” “你不喜我劃破你的樹皮,才降下天罰。” 我越說越順暢,頭腦越清明,“你不是九華山的白木,你是蒼山的神木。” “你以蒼字為名,你是……百里蒼榆。” 他聽罷,勾唇一笑,眼尾發紅又似有妖化的跡象。 神木天生仙魔雙體,無法受熱,無法沾染紅塵雜念,否則便生妖邪。 他掬起一把冰雪攥在手心,隱忍地對我笑道,“娘子,你忘了說最重要的,我是你相公。” 我仍然難以置信,“你不要臉,你見我新生,占了我的命盤,阻斷我在人間的生生世世。” 他眼角紅得愈發厲害。 “你想入輪回?可是我真身無法入輪回,你若想去,我只能讓驚鴻相隨。可驚鴻只會為禍世間,不會救死扶傷。” “娘子,你要每一世都和我互相折磨嗎?” 我即使得到他的全部記憶,也仍然無法明白,為何他能質問得如此理直氣壯。 只是我想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他用復活草消除了我全部的記憶,可這身體竟然能從白木中汲取他的記憶,我太過渴求過往,所以才會對白木那么上癮。 可是,在汲取記憶時,我還汲取了他的感情。 我腦中混亂無比,只得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不是我……那個被他冷眼旁觀著家破人亡,少主和屬下皆死于眼前的人才是我。 我該怎么辦,我忘不掉他對蕭元的執念。我冷眼旁觀我的恨,它沒有正常感情的支撐,變得好無力。 是他故意將我變成這樣的。 真不公平啊,我只不過在極渴之時誤打誤撞劃開了神木的樹皮,便要用如此扭曲的方式來償還。 我呆呆地看向他,眼神灰暗,“你們神仙太精貴了,怎么辦,欠你的我償還不起。” 我該怎么辦,我該如何活著。 “不若你也劃上我幾刀吧,白木神君。”我在胸口處比劃給他看,嘴角微嘲,“照你喜歡的樣子劃上幾刀,我的血給你喝,然后放過我可好?” 他看著我,頭上的樹葉慢慢地,似是一點一點被血染紅。 我垂下頭去,“或者你告訴我呢……我該如何活著,我到底該如何活著?” 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真正失去的不是記憶,而是我的感情。 我失去了那些原本的感情,唯一剩的,只有剛醒來時,對他的那點依戀和愛。 果然,我不應該找回這些記憶的。 它們背負的現實太過沉重,讓我無法心安理得地活著。 “你是神,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他的嘴唇微抖,聲音硬邦邦的,“你若不喜,我可以再次抹去你的記憶。” “可那樣,你也會再度忘記我。” 我聞言笑了,突然想到些什么,轉而問他:“你真正愛的到底是誰呢?” 他愣住。 “你愛的是蕭元嗎?”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有了一絲絲的痛,“可我不是蕭元,真正的蕭元,已經被你親手殺死了。” “你懂的吧,在你喂下我復活草的那一刻,你便殺死了蕭元。” “我的記憶不可能回來,你的蕭元,也永遠都無法回來。” 他怔在原地。 他原本離我很近,我每說一句話,他便離我遠一分。 身后傳來清晰的碎裂聲,冰雪崩塌,我轉頭望去,巨大的神木,樹干處竟裂開了一道傷痕。 裂開的傷口流出透明的液體,似是他的血,他的淚。 他怔了許久,眼神恍惚。 終于,他抬眸看我了。 “可是我愛你。”他捂著自己的心口,“我知道我愛你。” 他在我面前蜷縮了下,捂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呼吸,“可是我直到現在才醒悟,原來我也愛她。” “娘子,蕭元……可曾愛過我?” 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曾經那樣看他,也許是恨的吧,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原諒吧。 我恨他的能力,早被他親手剝奪了。 他的眼睛流出淚來,“那現在呢,娘子,我只求你愛我。” 我摸了摸他的臉,抹掉他臉上的淚,“我已經無法愛你了。” 我的心變得麻木,“驚鴻,放過我吧,我會離開你,離開這里。” 他握住我的手,“你不愛驚鴻,也無法愛我嗎?我不是驚鴻,你若不喜驚鴻,我發誓,我永遠不會再變成他。” 我確實知曉,他神臺清明后,面對蕭元,只剩滿滿的后悔。 可我什么都記不得了,看著那些征戰沙場的往事,像是在聽別人的事。 我經脈盡斷,意志薄弱,整個人被改造成一副弱骨,不堪大用,只能攀附他人生活,我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紅衣將軍。 這是他造下的孽債,哦,對了,他合該償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