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知怎的,從見到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倒不是他長得如何,而是,壞人在裝作自己是好人的時候,那種感覺是藏不住的。 就像我現在在偷偷打量他,他知道我在偷偷打量他,可是他不說,會當做自己不知道。 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是不會這樣的,會直接轉過頭來,問怎么了。 因為他剛剛去后院,把主人家種的花全劈了…… 他的樣子太過從容閑適,就像是去庭院賞花一般,下手卻毫不留情。 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若要理我一下,我定是要問的,所以他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罷了,一個好人,最起碼一個好客人,是不會去劈主人家的花的。 “我來了我來了。”外頭又響起沒心沒肺的歡快聲響,快樂的孩子背著大包小包進了屋。 他還特地去換了身見客的衣服,青綠色的廣袖圓襟,像棵嫩生生的竹子。 “嫂夫人醒得這么早,我的醫術又出神入化了許多哇。”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又殷勤地倒茶給我喝。我面上一熱,覺得受之有愧,又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他在一旁氣定神閑地坐著,甚至還找了本書翻。 另一旁的孩子已經忙忙叨叨地擺出了他一件件的工具,每擺一件就令我害怕一陣。 還有這孩子話可真多。 “娘子不用怕。”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繞到了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語調十分溫柔地寬慰我,“清玉的人不著調,但是醫術很好。” 正背著我們翻箱倒柜的少年聞言一愣,回頭道,“喂,什么叫人不著調?” 他還是個很好的孩子的,沒再多計較,拿著手里的一卷東西就跑到我跟前笑瞇瞇地坐下,攤開后,卻是密密麻麻的一整卷銀針。 我更往身后縮了些,拽住他的袖子。 “你不要嚇我娘子。”他在我頭頂不滿道。 “啊?”清玉迷茫地眨了眨眼,又沖我笑得單純無害。 “嫂夫人不要怕,來,我先來給你把脈。” 我將手腕搭在他準備好的腕枕上,他手指捻動,帶著一股青綠色的靈力搭在我的腕上。 那種感覺很奇妙,像是一股歡快的清泉,順著我的經脈流淌,我還是攥緊了搭在身前的袖子。 面前少年的臉色由笑瞇瞇,變得笑容越來越少,又變得專注,又開始盯著我的手腕琢磨。 “怎么了,可有不妥?”他的聲音又響起,嗓音也有些發緊。 “唔,就那樣,經脈尚未復原,下雨天還要熬一陣子。眼看著經夏入秋,我等下寫個新的方子。”他又看向我,“嫂夫人莫怕,凡人體質脆弱,小弟還需要用銀針取您腕上一滴血。” 態度極為誠懇單純,不過體質脆弱四個字深深傷害到了我。 我點點頭,青光一閃,他下針極快,一滴渾圓的血珠被術法托著包裹住。 接著他眨眨眼睛,向上瞄了瞄。 “你臉色那么黑做什么,這么久沒來,要不要在我這里住幾日?” 我聞言抬頭去看他,他僵著臉道,“好。” “太好了。”少年開心地喊了聲,“我去看看……” 他歡快的聲音在扭過身看見后院慘不忍睹的花苗后戛然而止。 “你你你,你都干了什么?!” “我討厭噬骨花,你養這種毒物做什么,容易傷了我娘子。” “那那那,你施法一下不就好了啊!你又不是沒手!”少年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確實有手,替你拔了。” “啊!你走,你沒事干去山頂上冷靜冷靜去!” 我在一旁真是覺得好愧疚。 清玉蹭蹭蹭地從一旁的箱子里抓出一堆瓶瓶罐罐塞到他懷里,“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你現在就去!” 他將那些東西施法收了,又過來摸了摸我的頭。 “娘子和清玉待在一起可好?我去去就回。” 我點了點頭。 他沖我溫柔地笑了笑,“晚上想吃什么,想不想嘗嘗海魚?” 我不太喜歡吃魚,不過還是很給面子的點點頭。 他又十分啰嗦地囑咐了清玉好一番,聽得我面上越發羞愧的時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送走他,清玉松了一大口氣。 “好了嫂夫人,今天也沒有別的事要做了,請你移步側間,我替你溫養經脈。” 我隨他去了側屋,一張靠窗的床榻布置得古樸素雅。 他讓我躺下,施法點了一爐香,屋里立馬有人暖意。 “嫂夫人。”他從一旁的錦盒中拿出顆瑩潤的碧綠丹藥,“這是我煉制的暖心丹,于經脈溫養再適宜不過。嫂夫人是凡人,除了服下丹藥外,還需要我再施幾針,佐以術法運行,請嫂夫人莫怕,就當是在榻上休息了會兒。” 白白凈凈的少年說得極為誠懇,我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服下丹藥。 果然似是一股暖流在心里化開,不過又過了一陣子,便有些灼熱,像是吃了燙口的熱湯。 清玉反應極快地在我雙腕和雙腳上施針,我的四周被綠色的術法籠罩,時不時有金綠色的流光順著術法,在我身上流入流出,那種灼熱感消失了,只覺得一波一波的熱流,在身體里各處奔涌,驅走寒氣。 他在我眼上敷了黑布阻擋太過明亮的光芒,才道,“這丹藥容易讓人困倦,嫂夫人盡管安心在這里休息,小弟要去后院看看那些花。” 我努力點了點頭,也不知他聽沒聽到,只是覺得跟前掃過一陣風,估計他早想去救那些花了。 --